裴寒音今日却格外话多,默了片刻后又问道:“辽东崇佛?我为何近日多见僧侣行走于街市,而且瞧着袈裟的规制,倒更像自中原一脉而来。”
杨佑安抬眼皮向上瞧了裴寒音一眼,目光这才轻松了几分,说道:“辽东崇佛是不假,但你所见的那些僧人也确实是从中原而来。还记得柳秦川那丫头不,她说长安朝廷这段日子正在主张灭佛,长安道至洛阳道,除了些香火极其旺盛的寺庙幸免于难外,其余寺庙与其中僧众皆尽被下令搬离,这才有不少僧侣涌入较远的辽东郡来。”
“只是……”杨佑安顿了顿,又自言自语般嘀咕道:“主张灭佛之人是荀逸,他本是齐东来一手提拔起来的,以皇帝那多疑的性子应该忌惮他才对,这次怎么就出人意料都全盘接受了他的提议,还将这事儿搞得阵仗颇大。”
杨佑安说此番话的声音虽不大,裴寒音听得却真切,思量了一下后说道:“恐怕无论是谁主张这件事,皇帝都会采纳。”
杨佑安随口就想问为何,可那两个字到嘴边又让他咽回去了,因为他已知晓裴寒音的言外之意,皇帝会支持灭佛,无非就是忌惮着仍守在武平旧国的今释澹岩。杨佑安浅淡笑笑,说道:“我原本还没想好最近该让柳秦川帮我打探何事的,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也是时候了解下那位和尚的动静了。”
裴寒音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了下文。杨佑安便继续仰头瞧着晚霞,暗暗吐纳调理气机,今日血洗慕容府,到最后时他已成强弩之末,好在想起青州时魏思温教给他的一些法门,及时闭窍行止,否则体内气机跌宕冲撞,定然够他受的。
杨佑安稳下气机后,莫名其妙地哈哈笑了两声,然后耍赖似的向后一躺仰在地上,又是什么都不管了,最后还是陈灵宣把他拖了回去,就算是市井里摸爬滚打长起来的陈灵宣也忍不了他那一身的血腥气,于是烧了些热水要给他洗澡。
杨佑安竟是出奇听话地任他的徒弟摆弄,半闭着眼睛枕在木桶沿儿上满脸疲累。陈灵宣一边掬起水来清洗杨佑安的头发一边忧心地望着他,小少年也不敢多问,只是勤快地试着水温添着热水,生怕师父冷到。
“灵宣……”良久后,沉默一整晚的杨佑安才终于开口唤道。
陈灵宣听闻后连忙凑上去,用温热湿布擦了擦师父脸上一道淡淡的淤青。
杨佑安眼神温暖,伸手拍了拍这个仍顶着乌眼青的徒弟的脑壳,嫌不够又两只手揉了揉,弄得陈灵宣脑袋上脸上都是水,也正好掩下了他因为心疼师父而没出息地滑下的两滴泪。
陈灵宣抹了抹脸,小心翼翼抓了抓师父的胳膊,而后嘟囔着说道:“师父,你这几日能不能……能不能歇歇,别伤没好就又去打打杀杀了,我今儿……我今儿去酒楼帮忙洗了碟碗赚了点儿铜钱,明日……明日带你吃烧鸡去好不好?”
杨佑安闻言怔了怔,接着便扬起个温煦笑脸,说道:“好,师父明日听你的,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可说实话,师父还想带你回一次曾经的慕容府,这次要带你走正门。”
陈灵宣听罢用力点头憨憨一笑,他并不去挂怀什么慕容府,只晓得师父明日会陪着他,小少年偷偷摸了一下怀里的铜钱,深深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