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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浅被暂时收监,靳正言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一切好像都看起来顺理成章:庄浅有最明确的作案动机,符合凶手的所有特征,在她包里搜到凶器,凶器上有她独一无二的指纹。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自己都亲口承认了。
唯一令靳正言困惑的就是:庄浅对双手太爱干净,简直可以说是污染零容忍,光是在审讯室的几个小时,他都看到她擦拭了双手无数遍,期间哪怕是手上出了一点点汗,她也会表情焦躁,仿佛一种习惯性的不安,然后使劲用湿纸巾擦拭。
而且她双手指甲上白白净净。
这样的人,不像是会用指甲油装饰双手的人。
因此,案发现场那张就照片上的涂抹痕迹,就无从解释。
靳正言又跑了一次法证科,找了法医梁桥。
“梁叔。”
梁桥正好要找他:“正言啊,你来得刚好,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正想找你聊聊。”
靳正言:“怎么了?”
“是关于这两次凶杀案的证物。”梁桥道:“那天检验凶器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古怪了,只是你赶着要报告,我没来得及提——从死者的伤口来看,凶手应该是用枪老手,枪法熟练,如果想来,他握枪的姿势也该是标准的手法才对,可是我检验数遍之后,却发现枪上的指纹很凌乱,像是被人胡乱捏握过的一般,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靳正言皱起了眉头,“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被个后生用这种语气教训,梁桥有些讪讪,但也知道是自己的疏忽,便继续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今天早晨我又重新检查了一遍那支枪,结果,细查一遍之后,我发现了更大的漏洞:手枪的扳机处,并没有凶手的指纹。”
“你的意思是,凶手戴着无纹手套?”靳正言不解:“可有手套的话,其余指纹又是怎么来的?难道她独独只戴了开枪的那根手指?
“不,”梁桥道:“我的意思是,案发现场,可能不只有一个人,又或者说,凶手可能不止一人。因为若凶手为一人,安千秉是他的第二个谋杀对象,像第一名死者一样,她肯定会戴上手套行凶,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罪证。”
“你怀疑庄浅是故意留下指纹的?”靳正言一开口,然后迅速改了话,“不,你是觉得庄浅不是凶手。”
事实上他也觉得。
梁桥不置可否。
“难怪,”靳正言若有所思,终于将那些零星的疑点串起来:“我是被‘凶手用左手开枪’这一点蒙蔽了思路,才会毫无保留地认定庄浅是凶手。现在想来,庄浅是第一场凶杀案发生之后才右手受伤的,而她原本不是左撇子,可是第一名受害者的尸检报告也表明,凶手用的也是左手,这一切全都说明——”
凶手是个真正的左撇子。
而庄浅明显不是。
“还有一个疑点,”靳正言说,“我注意过庄浅的手指甲,她对自己的双手有强烈的洁癖,不能容忍一丁点儿的不干净,因此绝对不会往手上涂抹指甲油一类的东西,这与我们的发现不符,凶杀案现场留下的那张照片,安千秉的头像是被类似指甲油的材料涂抹掉的。”
……
靳正言再一次来见庄浅的时候,她依然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用纸巾轻轻擦拭着手指。
靳正言开门见山地说:“庄小姐,你隐瞒了警方一些事情。”
庄浅安静地擦着手指,没抬头看他:“没有。”
“你父亲死去的当天,你开车并不是直接去了北城山。”靳正言坐下,缓缓道来:“你是先去了市郊的一家疗养院,看过你的母亲之后,在疗养院短暂逗留了半小时,才急速开车去了北城山,进入了死者萧远山的别墅。”
庄浅擦手的动作一顿。
她抬眸:“是,你说的,对。”
“你却不是去杀人的。”靳正言沉声道:“你去北城山别墅的目的,不是杀害萧远山,而是清理凶杀现场,确保凶手没有留下一丝证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萧远山的死亡现场,原本应该有一张凶手留下的旧照片,是被你拿走藏起来了吧?”
庄浅嘲讽地睨着他:“你想说,什么,靳督察?”
“我说,你现在可以走人了,庄小姐。”靳正言打开侯监室的打门,站在门口,侧身对她道:“警方现在找到了新的证据,证明凶手另有其人,你现在暂时可以回家了,另,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再找你的。”
庄浅一怔,表情有些恍然。
良久,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独身安静地出了警署,跟来时一样安静。
靳正言追出来,在警署门口喊住了她:“庄小姐,医生说你——”
“我没事。”庄浅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明显不想跟他多纠缠,到路边去等出租车。
靳正言欲言又止,进了警署之后,不时从透明窗户朝外看,就见到她一个人魂不守舍地站在路边,出租车过了几辆都没有注意到。
他坐在位置上随意打完了一篇报告,然后突然起身,握着车钥匙跑出门去了。
“我送你吧。”
靳正言跑过来向庄浅道。
庄浅一愣,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他脸上不甚自在的表情,难得笑了笑:“怎么,你们警察,都这么,体贴?”
靳正言脸色一阵尴尬,闪过几分恼色,却依然坚持说:“庄小姐,警察办案是讲证据的,你没有做的事,即便是自己承认,警方也不会受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警方诸多隐瞒,但是即便你不说,真相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对你没有恶意,如果之前有什么误会,还希望你不要介意,你的身体……还是早点去医院看看吧,回去好好休息。”
他取了车过来,庄浅也没有再矫情,坐上了副驾驶座。
一路上,庄浅都侧脸看着窗外车流,许是说话不方便的缘故,她一直都没有吭声。
靳正言好几次神色复杂地侧眼看她,每一次,目光在触及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蛋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些问题得不到答案,问了也是白问。
譬如,他明知道,安千秉死去的时候,庄浅就在案发现场,甚至还与凶手有过争执,试图抢夺凶手的手枪,这才会在凶器上留下凌乱的指纹;
譬如,庄浅两次出现在案发现场,目的都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清理现场,替凶手有意掩饰罪证,只不过第二次没有来得及;
譬如,种种证据都表明,凶手是个女人,左撇子,枪法熟练,用nala的限量版指甲油,而庄浅一定与她当面打过照面,说不定还是旧相识。
但他知道这些推断不可能从她口中得到证实。
车子在庄浅市中区的公寓门口停下。
两人下了车,靳正言一直将她送到家门口,才把手里提着的一个袋子交给她,嘱咐道:“这是医生给你开的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庄浅接过:“谢谢。”
“你一个人住吗?”靳正言突然多问了一句:“我以为你还有别的家人。”
庄浅:“有的,我妈妈。她住在市郊疗养院,她有个,男朋友,我常去不,不太方便。”
男朋友?
靳正言觉得,她这种说法有点奇怪,问道:“你母亲身体不好?”
庄浅轻点了点头,明显不愿意多谈。
“你母亲跟你父亲感情好吗?我是说你亲生父亲。”他继续问。
“靳督察,”庄浅不悦地皱紧眉头:“你管的,太宽了。”
靳正言一顿,许是察觉到自己话中不妥,住了嘴致歉:“抱歉,职业病又犯了。”
庄浅笑了笑,觉得这人倒还人品不差,也不端着高级督察的架子,便客气道,“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靳正言:“我可以吗?”
庄浅:……
她原本只是句客气话来着。
靳正言看着她一下子呆住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轻咳了一声改口道:“咳,我突然想起局里还有点事,得赶紧回去。”
庄浅满眼松口气的模样。
靳正言终于憋不出,笑出了声。
“笑,什么?”
“没、没什么。”靳正言止住了笑,正色道,“我走了,有问题警方会联系你的。”
庄浅进屋。
结果靳正言刚一转身,就发现一个人影站在他的车旁。
庄曼不知道在那里站多久了。
“小浅?”看清楚门口的庄浅,她连忙步履急切地赶过来,紧张地拉着她的手,“我好担心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好了,别担心了。”庄浅抱了抱她。
“伯母您好,我是靳——”
“你滚。”庄曼倏地转过脸来,漂亮苍白的脸蛋上温柔不复,恨声道:“你是警察,警察都不是好人,你滚。”
“妈,”庄浅拉了拉母亲。
庄曼习惯性听她的话,不吭声了,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一下子不复存在,只红了眼眶,难受地看着她。
“对不起,靳督察,我母亲,她……”庄浅抱歉地看向靳正言。
“没,没事。”靳正言一愣,震惊的目光从庄曼红得妖异的指甲上收回来,这才向庄浅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上了车迅速离开。
直到他的车子走远,庄浅才松了一口气,牵着庄曼朝屋里走,边问:“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坐坐就走,不会耽搁很久的,你别赶我走。”沙发上,庄曼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哽咽着声音说:“小浅,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没有本事,才会让那些坏人欺负你,你别怕,等你爸爸回来就好了,你爸爸回来,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说着,她声音呜咽,紧紧抱着庄浅:“小浅,你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好不好,叫他回来吃晚饭,好不好?他听你的话的,他最疼你了,你说什么他都会听的,你爸爸回来了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你为什么不肯给他打个电话?妈妈求求你好不好?”
她情绪激动,握着庄浅的手力气不小,长长的指甲在庄浅手背上留下鲜红的抓痕。
庄浅只是麻木地沉默,耳边听着庄曼的胡言乱语,没有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