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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征坐在赵医生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子照砸桌面上,暖暖的,有些刺眼。
“你能说一下你对现在这份工作的想法吗?”
“挺好,你是我的医生,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我对这份工作的看法,我很喜欢并尊敬这份工作,我很骄傲。”
“……”
“能告诉我从这个图案你看到什么吗?”
“蝴蝶代表我很紧张,鹰代表我找不到方向,大树代表我很自卑,赵医生,是吗?”
“……”
“你想念自己的亲人吗?”
“想念是必然的,但是我明白自己的工作性质,只有不去打扰他们才是最佳的选择。”
“你应该去见见他们。”
“我三个月前见过,我姐姐很好。”
“……”
“曲科长很担心你,他今天有来看过你吧?他一再的请求我好好照顾你。”
“嗯,我很好。”
“他问我你想不想见何瑞,他可以安排。”
“呵……我快死了吗?干吗做这些多此一举的事情?我回去不就见到了?”
“那么温晴呢?”
“……可以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
“等你们真能把人搞来再说吧。”
“你和温晴分开前最后一次对话是什么?”
“我们之间没有对话,她被受伤昏迷,一直到她离开。”
……
“第八周了……”赵医生看着白征的治疗报告蹙眉,“进度比预期的要慢得多。”
曲军点头,就连他都感觉到了,减压的情况并不明显,或者说白征表现出来的坚强外人很难看出他的精神不妥,但是越是这样越让他们担心。
白征不配合治疗。
他看过治疗的视频,赵医生为他分析过,白征表面上在配合,那些谈话内容看起来没问题,他说他明白自己的工作内容,并且理解,他不排斥和人交谈,每句话都可圈可点。
可是,越是这样,越代表他的问题严重,任何的负面情绪都被掩埋,像是不存在一样。
而他们所有人,整个心理治疗小组都确定无疑白征的心理上存在很大的漏洞,这对他以后的情报生涯十分不利。
白征把他们当成了敌人,警戒,谨慎,完美的保护好自己的弱点,绝不袒露出来。
“他原先很信任你。”曲军看向赵医生,“为什么会这样。”
赵医生叹了口气,“获得他的信任很困难,维持住更不容易,但是摧毁却易如反掌。”
“这次的视频吗?”
“是的。”赵医生点头,“他的自信来自于这些年的成功,无论有多么大的危险,他依旧完美的完成了任务,你们再给予了他充分的信任同时,也给予了他满负荷的责任,不断的突破自己,完成任务,他的骄傲和自信,我想,你比我都清楚。”
“是的。”曲军捏着鼻梁点头,他知道医生这些话的意思。
赵医生继续说道,“所以在相当短的一段时间,事业和爱情同时受挫,他能够做的就是武装好自己,继续努力,努力到最好。”
“压力就是动力。”
“换到别人身上或许是的,但是你比我清楚白征的情况,他的工作是不允许失败的,而他失败了,就像一次阵亡,人还活着,却确实留下了伤痕,对于他而言这是个耻辱,所以他仇视我将他的所有弱点摊开在桌面上,让所有人都看到。”
曲军蹙眉,被这段话绕的有些糊涂。
“这么说吧,我想他一直在考虑怎么再次获得荣耀,也就是彻底击败加麦尔。”
曲军愣了一下,“但是现在的情况……”
“对,他是从大局方面想,才隐忍了下来,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压力,隐忍、堆积、酝酿、发酵,膨胀直至承受不住……”赵医生手指轻弹,“嘭!”
曲军的额头拉高,眨了眨眼,只觉得头皮扯得眼角生生作痛,这种分析真的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然,这是我和你的单独谈话,它只是推测,你只要作为参考就够了。”这么说完,赵医生淡定的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的开口,“如果这样的病情出现的普通人,或者局里的其他工作人员身上,我反而会建议鼓励和放任。”
曲军点头,压力就是动力,他们确实经常会通过压力去鞭策局里的特工。
“但是白征不一样,你们需要他更客观、更冷静和更……无私。”赵医生抿着嘴笑,没有所谓的赞同不赞同,纯粹是以医者的角度看待问题,他放下茶杯,双手交握轻轻放在桌面,“我这几天重新看了一遍从任务开始到现在的资料,包括白征和温晴、何瑞的对话,基本可以确定,我们必须要进入第三套疗程方案。”
“第三套方案?”曲军挑眉,“之前的是什么?”
“第一套是常规疗法,药物辅助,让他的思想和情绪能够维持在正常的程度,第二套是局里面出面给出的理解和关心,减轻来自工作上的压力,这一点,你做的非常好。”
“既然这么说,为什么又说进度不理想?”
赵医生笑了笑,“这很复杂,如果要解释,我必须从头和你说。”
曲军点头,洗耳恭听。
赵医生却失笑,“这样吧,我先把我的方案告诉你,你在决定可不可行后,我再告诉你原因。”
“好。”
“把温晴找出来吧。”
“……”曲军沉默了一会,“我想……确实也该找温晴了。”悠长的叹出一口气,“加麦尔是个钉子,暂时决不能拔,局里面能做的也做了,现在能动弹的只有温晴。”
“听说温晴的身份很敏感?”
曲军点头,一脸无奈,“是的。”随后低声说道,“她是温凯的侄女,现在我要是把白征的资料递过去,他们不得拿枪子儿崩了我?”
赵医生噗一声笑了出来,“这倒也是,上次的可是受伤回来的,而且现在那丫头也结了婚,怕是更难了。”
如果问,最狡诈阴险的部门在z国是什么部门?
答案只有一个。
国安局。
数以万计的特工散布全球,从事的都是隐秘见不得光的工作。
窥视、套料、窃取、暗杀,以及详细周密的布局。
或许,你曾经和一名特工擦身而过。
或许,你的同学在校时就成为了一名特工。
或许,你的某个无缘无故消失半年的朋友就是去执行某项特殊任务。
或许,你身边最亲密的爱人就是为了收集你的罪证而遇见你。
他们潜伏在各行各业,每个阶层,每个职业,可能是一个还没出社会的毛头小子,也可能是已至垂暮之年的老者,可能是某个跨国公司的总裁,也可能是某个生活落魄的瘾君子,又或者是一个让人唾骂指责的军火大鳄。
他们神秘而无畏,阴险却又正直,而所有的出发点,都是成为这个国家的眼睛、耳朵、鼻子,破开一切迷雾,洞悉全球局势。,
他们的强大和卑鄙是成正比,只有真正理解的人才能够明白。
所以,当温晴急匆匆的离开靳新居住的公寓,被人半路拦截上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算计了。
汽车一路颠簸,温晴想起调她离开靳新住所的理由时,真是只想长叹一口气,低劣、粗俗让人咬牙切齿。
她被告知靳新排练的时候从舞台上摔落下来,很严重,让她赶快到医院。
虽然理由有些狗血,可是却很好用,温晴果然走出了家门,然后被局里的人请到了位于京都的某个医院之中。
接他的两个人态度倒是好,亮了身份,又是道歉又是赔礼,但是绝口不提前因后果。温晴当时看到这个工作证的时候心里就漏跳了一拍,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了白征身上。
心里的感觉很古怪,不踏实,隐隐带着期待,随着时间的白驹过隙,这种不踏实和期待开始不断的加剧扩大。
想见面,很想!
七八个月了,生活里依旧到处充满了白征存在的痕迹,尤其是当她看着渐渐大起来的肚子,更是在心里越发的想他,为他担忧。
孩子都这么大了,也许他也想听听爸爸的声音,可是温晴不能轻举妄动,白征的身份特殊,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连累他在那边丢了性命,所以只能这样放任,等待,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牵挂,非常的牵挂,夹杂着的后悔和害怕,让她总是觉得自己在某种焦虑的情绪里游动,隐隐脱离了自己寻常的生活。
但是见面之后呢?
他不可能会留下,哪怕是他想,那也是身不由己……
军队的纪律,那些刻在白征的骨血里,哪怕痛,他也在坚强的忍受着。
曲军温晴是认识的,交往的不多,除了上你的任务,便是在美国那次最为深刻。
曲军看着温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有打扰你了,这次的事情我们没有告诉温局,是我们这个部门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
而且还是让白征的直属联系人自作主张?
温晴的心脏骤然提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先上车吧。”曲军抱歉的笑了笑,“具体什么事情,抱歉我暂时不便透露,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温晴点头,心里却是暗自紧张。
汽车顺着长安大街开出去,驶过一个又一个的十字路口,熟悉的道路,她突然明白这是要去哪里了,路程的尽头是不是白征的家?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不安的猜测着,心脏被越束越紧,面上的血色渐渐的消退。
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汽车突然转了一个方向,向相反的路线开了过去。
温晴惊讶的转头看向曲军。
曲军却在这一刻笑了起来,欣慰的拍了拍温晴的手臂。
赵医生说,他现在唯一不安的就是温晴的想法。
温晴对白征是不是依然那么有感情,怀了孩子是一回事,感情是否未变则是另一回事,这个很重要。
白征出现这样的状况,温晴一定要帮忙配合治疗,但是发至真心的和完全无私的行为目的或许完全一样,却有可能造成南辕北辙的不同结果。
人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的。
所以,赵医生建议绕一下路。
温晴的反应让曲军很欣慰,紧张、不安、疑惑,都是他需要的。
从某个方面而言,他虽然是白征的上司却也是亲人,而温晴是他要审核的对象,尤其她是个如此特殊的女人,无论是她的个性,还是她的生活。
或许……这种不安和期待,可以称之为是娘家人吧?密切的交往让他对白征比自己的儿子都要上心。
曲军的视线移到温晴的脸上,五官很精致,长相方面真是无可挑剔,而且现在她做了妈妈,那身上的气韵跟以前相比大有不同,应该说比以前更温和,像是敛去了锋芒的利刃,依旧锋利,可是却感觉变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通透,只是……
曲军挑了挑眉,视线移动了窗外,一个女人和几个男人的纠缠……是不是自己老了?还是说他真想多了?
车行半个多小时,停在一家大厦的楼下,曲军对温晴点了一下头,到了。
温晴疑惑的跟在后面,视线扫了一圈,商业大厦,三十六层,属于这个区域的地标性建筑,整个大楼都是玻璃外墙和白钢的支架,现代感知足,而宽敞明亮的大堂里,地面倒映着影子,进出这里的多是年轻的男女,衣装整齐,一看就是标准的白领,左边有一排标示图,上面都是各个公司的名称。
“走吧。”电梯打开,曲军按了三十六楼的按钮,温晴想了一下对应楼层的公司挂牌,却因为数量的问题有些迷糊,直到电梯门开合了几次才想起那里好像是个心理咨询心理治疗中心。
‘叮!’电梯门打开,穿着洁净护士制服的女孩站在门口,笑容满面的微微鞠躬,“您好。”
温晴的目光定在眼前的几个大字上,赵方心理咨询及治疗中心。
曲军带着温晴拐进里面,然后推开一个房门,对他笑了笑。
温晴心脏大跳了一下,视线搜索,没有人。
房间不大,摆设的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空空荡荡的感觉。
曲军打开灯,反手关上了门。
“坐。”曲军说,率先坐了下来。
温晴的眼在一块玻璃上停留,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房间,里面的摆设舒适、大气,有两面是大幅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房间里摆放了一些绿色的盆栽植物和书柜,中间有一组三件套的沙发,里面没有人。
“确实是关于白征的问题。”曲军开门见山的说话,瞬间抓住了温晴的注意力。
温晴回头看他,没有微蹙,“这里是心理治疗中心。”
“对,就像是你想的一样,白征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他怎么了?”
“压力,非常大的压力,却不配合治疗。”
温晴的眉心蹙得更紧,眼底染上焦虑,二话不说直接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曲军笑了笑,翻腕看了眼手表,“还有点时间,放心,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温晴看着他,目不转睛,如果不严重就不会把自己找来。
曲军挑眉,干脆一口气说了下来,“当然,你了解他的工作性质,不能有失误,所以我们对白征的心理素质要求很高,远超正常人,甚至是你们的水准。”
“上次的任务,哦,也就是你参与的那项任务,为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隐患,毒品的复吸、强制戒断、工作上的压力,还有……”曲军尴尬的笑了一下,“感情上的。”
温晴的视线乱了一下,一脸复杂,其实在她醒来的那一刻,看着周围熟悉的面孔,她的心里不能说不怨白征,他没有问自己的决定就给了自己做了选择,可是想到他的那份情意,温晴又觉得苦涩中带着一丝甜,只是苦的感觉太多了。
“这些负面的情绪最近一直在误导他的判断力,这样很不安全,你明白吧?错误的判断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温晴屏息,点头,视线落在玻璃窗的那边,“他等会儿要过来?我可以做什么?”
“随心吧,还有半个小时,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曲军为温晴倒了一杯水,温晴握着手里的杯子,手指在滚烫的杯壁上摩挲,沉默了很久,然后抬头,迟疑的问,“您说……感情……”
曲军笑了一下,目光闪烁,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是的,他太在意你了,所以你的离开对他来说也是忍痛割爱,他的心里太矛盾,又太复杂,这样不停的折腾,就是好人都会崩溃。”
温晴的视线缓缓下移,然后飘开,淡声开口,“当时……我真的是气坏了。”
“我理解。”曲军笑道。
温晴拿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说话,她是爱着白征的,但是她没有做好和别人讨论这件事的准备,自我剖析和完全摊开是两个层次。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秒针‘滴答滴答’的走着。
曲军受不了这个气氛,干脆走到窗户边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抽到一半才想起,转身问了一句,“对不起,我忘了。”
说完他便把烟按在烟灰缸里,打开窗户通风。
温晴摇了摇头,没说话,她很紧张,整个身体,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缠绕上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紧,她想,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从自己再见到白征的那一刻,这个东西就一直缠在身上,从没有离开过。
隐隐的,窒息的感觉。
播放器里传来声响,温晴猛的抬起了头,感觉肚子仿佛在那一刻也动了一下。
玻璃的那边,门被打开,一身白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这边,然后径直走到书桌的后面坐下,拿起一份资料看了起来。
温晴转身看向曲军。
曲军拉好窗户,又关上灯,解释道,“还要等一会,白征最近开始有迟到的习惯,他不想过来,也不认为自己有病,我们上次甚至等了他半个小时。”
“他不在这里?”
“他住在家里,一周只用过来一次,没有限制他的自由,白天睡觉,晚上出去玩。”
温晴微微蹙眉,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印象里军火白少的生活似乎就是这样,虽然心里隐隐有些不悦,但是依旧觉得这就是白征的生活模式。
“那是白少的,不是白征。”
温晴微微一怔,有些不想往深了去想。
“白征玩够了,他渴望安定和安全,所以回国后会在家里休息放松,偶尔打打球,偶尔和朋友去爬爬山,但是白少不会,他喜欢并习惯那些夜生活。”
温晴吞了口口水,有点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白征?白少?”
曲军叹了口气,坐在了温晴的身边,“我可能说的严重了一点,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分裂人格,还没那么严重,通过赵医生的分析,他现在似乎正在借用白少的生活模式来证明自己没有问题,白征很聪明,我们一系列的活动让他也确认自己不对,应该说,他自己也正在努力尝试怎么去减压。”
温晴松了一口气。
曲军却摇头,“但是他却选择了白少的行为模式去减压,这本身就代表了很大的问题。”
温晴的眉头瞬间紧蹙,瞪向曲军,这样的谈话方式让他觉得很难受,拐弯抹角,一大段的话说下来,只有最后一句话的是重点。
心脏一紧一松,无规律的跳动让他焦躁难耐。
曲军被温晴瞪的愣了一下,然后醒悟般的歉意一笑,“对不起,职业关系。”
温晴闭上眼,悠长的吐出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是因为长时间扮演另一个人的原因吗?这应该是你们需要的吧?”
曲军想了一下,摇头,“我们需要的从来不是白少,而是白征扮演的白少,你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