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答应了厄文,厄文值得自己这样做,这是份珍贵至极的友谊。
厄文顿了顿,挺直了腰板,站直了身体,在这一点他和伯洛戈同样固执。
“我已经为这个故事写下了足够圆满的结局,而现在,诗人,这将会是你所写的第一首诗。
请你写出我的结局。
一个属于我的、足够浪漫且诗意的结局。”
厄文攥紧了伯洛戈的双手,将鲜血涂满了他的手掌,伯洛戈一时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残存的力量被赋予给了他,他的所言所语都将化作现实。
“不……厄文,不……”
“听我说,伯洛戈,”厄文耐心地解释着,“总要有一个人将故事流传下去,但那个人没必要是我。”
厄文欣喜地说道,“我在这里拥有了一切,没有什么好追逐的了。”
伯洛戈听到了厄文的低语。
“笔已经在你手中了,你还等什么呢?诗人。”
一瞬间万千的情绪在伯洛戈的心底翻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热泪盈眶的感触了,仿佛有暖阳照在身上,又好像有唱诗班在歌颂呢喃。
“厄文·弗莱舍尔。”
伯洛戈声音颤抖地说出了厄文的名字,总结他的一生。
“如你自己所渴望的那样,你确确实实是一位高尚的人,无论是在危难之际,还是生命的尽头,你都恪守着自己的准则。”
厄文心满意足地松开了伯洛戈的手,他觉得自己再度年轻了起来,浑身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腹部的伤口正在愈合,脸颊上的褶皱也在逐渐抚平,他那浑浊的眼神再次清澈了起来,花白的头发也变得成了刺眼的金色,青春再一次眷顾了厄文。
与此同时,伴随着伯洛戈的讲述,那台沉默已久、布满鲜血的打字机再次启动了,书写最后的余音。
“你是伟大的诗人,也是不屈的战士,魔鬼的赌约中你没有向任何一方认输……他们从一开始就无法战胜你。”
仿佛有幽灵在敲打着按键,它将伯洛戈的所言全部印在了纸页上。
“我们赢得了这一切,猎人们根除了黑暗,他们赞誉你的义举,认可你的品德。
在你生命的最后……在你故事的最后,你与你的朋友热诚地告别。”
伯洛戈说着给予了厄文一个拥抱,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有力地去拥抱一个人了,就像不愿他离开一样,然后厄文朝帕尔默走去,对于这位狂热粉丝,厄文与他重重地握了个手。
厄文问,“我的礼物还喜欢吗?”
帕尔默点头回答,“非常棒。”
厄文又看向艾缪,对她示意,艾缪眼中的光圈微缩,予以回应。
遥远地平的尽头投来温暖的晨光,光芒勾勒出大地的轮廓,仿佛镶嵌着金丝。
厄文回过头,他试着找寻阿斯莫德的身影,但大书库内只剩下了他们四人,不知何时她已经离开了。
为此厄文对着虚无喊道,“我会怀念你的。”
“我会怀念你的。”
虚无里传来回音,一如既往。
伯洛戈轻声道,“你朝着花海走去。”
厄文离开了大书库,每向前一步,他都变得越发年轻,他矫健地越过了成堆的废墟与尸体,大步来到了那片美丽的花海里,再一次穿过它们。
嘹亮的汽笛声再一次从黎明号上响起,猎人们已经准备离开了,这列沉重的武装列车缓缓开动了起来,它的起步速度很慢,车轮间渗出魔怪的鲜血,有人将身子探出列车头,用力地向厄文挥舞着帽子,催促着他。
“你迈步奔跑,快的就像只猎豹。”
厄文朝着开动的黎明号跑去,他越跑越快,带起了一片片的花瓣,尾随在他身后,可他还是追不上列车,那头咆哮的钢铁巨兽不会等待任何人。
“你发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你跑的也越来越快。”
伯洛戈深呼吸,用尽全力地说道。
“忽然间,你飞了起来。”
湛蓝的羽毛从厄文的腋下生长了出来,伴随着扇动双手,他腾空而起,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羽毛覆盖在了厄文的身上,令他变成了一抹绚丽的蓝色。
“厄文,你变成了一只飞鸟,身披蓝羽的飞鸟。”
飞鸟掠过花海与堆积成山的尸体,穿过了重重迷雾,扇动着翅膀,跟随黎明号一同前行。
“飞吧!飞吧!
你追上了他们,钻进了你所写的故事里。”
猎人探出身子、高举着手,飞鸟缓缓落下,踩在他的掌心上。
“你与你笔下的角色们一起离开……开始了另一场没有尽头的旅程。”
黎明号消失在了灿金的晨光里,伯洛戈也在这一刻停止了叙述。他再也看不见那只飞鸟了。
“这就是你的结局。”
伯洛戈忽然有种难忍的疲惫感,整个人几乎都要瘫软下来,他看向自己的朋友们,每个人都听到了那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响,声响逐渐密集了起来,像是有座冰川正在崩塌。
诡异的裂隙跨越的空间的限制,遍布在了现实破碎的每一处,以太浓度抵达峰值的刹那,它迅速衰落了下来,迎接最后的崩塌。
绝对的黑暗降临,晨光再次涌现。
当伯洛戈恢复视线时,他正置身于大书库内,而眼前的大书库没有崩塌,甚至没有任何战斗过的痕迹,巨大的落地窗上也没有那些诡异的藤蔓,更遥远的雏菊城堡外,雏菊的花海静静地摇曳着。
没有鲜血,没有尸体,没有满目疮痍的战场,就连黎明号来过的痕迹也没有。
伯洛戈有些茫然,仿佛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真的是幻觉吗?
伯洛戈在厄文的工作台上发现了一枚十二面骰子,怀着忐忑的心情,伯洛戈将它拿起又投下。
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它只是枚普通的十二面骰子而已。
当伯洛戈想捡起骰子时,它注意到骰子落到了一叠整齐的书稿旁,看到其上的文字,伯洛戈的目光颤抖了起来,他接着看到了那台熟悉的打字机,它极为整洁,没有丝毫的血迹,它就摆在工作台的中央,上面插着一页印满文字的书页。
阅读着书页上的文字,沉默许久后,伯洛戈怀着悲伤的心情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按压在金属按键上,用尽全力为这个故事写下最后一笔。
清脆的金属音回荡在大书库内,一行新鲜的漆黑文字被打印在书页的最末端。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