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容完毕,唐申吹灭油灯,走到窗边往外观望。
他推测,雷元江发现他的存在后即使不立刻直接上门找他,也一定会派人在楼下蹲守,观察他有没有偷偷离开、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那日发现师弟们的痕迹,唐申敬茶时下的毒,是他原本为自己准备的无害假死之毒。相信雷元江就算有再多的怀疑,那日之后,多多少少会有所减少。相同的年纪、一处刺青、一块玉佩、不确定的记忆和挣扎的心理活动表现,因为出身唐家堡,这些或许并不能完全令雷元江信任他。可加上冒着忌讳放雷元江一条生路的行径,已经由不得雷元江再信三分。
接下来只需使一些欲擒故纵的手段,应当手到擒来。
唐申扫了眼楼下大方守在院中马车旁,眼睛紧紧盯着他所在房间窗户的霹雳堂弟子,故意皱了皱眉,飞快关上窗。他在房中不紧不慢来回跺着圈,待门外安静下来,连大堂留的灯都熄灭,给人感觉风尘仆仆赶至西安的人大多都入房睡了,便轻手轻脚推门而出。
推开门以后,预料中的人就站在距离他房门不远的走廊上,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
看到唐申出门,雷元江面上露出欣喜,压低了声音道:“越儿。”
唐申只作一怔,立刻退回房内,不仅把门拉严,还重重下了栓。雷元江错愕两息,几步走到唐申房门前,也不敲,就在外头一声接一声道:“越儿,阔别二月,你过得还好?”
“越儿,那日以后,我派人多方探查你的下落,可惜唐门向来行踪诡秘,我一无所得。后来莫赟意外发现几个唐门子弟执行任务,正想把他们捉来好好拷问一番,却被一个生意人换走了。”
“越儿,方才离开的那个人、那个唐家弟子可有难为你?他可有发现你与我的关系?”
唐申从容不迫喝了半杯茶,感觉时候差不多时,便用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对外面道:“滚开,我不认识你,更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外面静了片刻,不知雷元江受这句话误导而幻想出什么,因为雷元江很快道:“何出此言?玉佩以及刺青不是证明了你我的关系?”
唐申将话中情绪换做冷酷:“可笑!我不知道什么玉佩更不知道什么刺青,你以为就凭这些胡乱编造出来的东西,就能说明什么吗?”
雷元江叹了口气:“越儿,该说的我在两个月前都对你说了,你不是也相信了吗?否则那个时候,你也不会选择救我们是不——”
“闭嘴!当时是我孤立无援受你们蒙蔽、遭了你们利用,你倒还有胆子提!”唐申一声低喝,“唰”地拉开门,用警告的眼神看着雷元江,“堡规有定,任务中不得牵涉无关目标之人,否则……你别以为我杀不了你,大不了同归于尽!”
雷元江没想到“雷越”的反应这样大,上前想要握“雷越”的肩膀,但被其拔出匕首拦住,只好无奈道:“越儿,是不是唐家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同你胡编乱造了什么?”
“贼喊抓贼,你不过看我年纪尚轻故诱导于我,想要利用我——我现在就同你说明白,在苗疆时你不杀我,我在你遭我同门师兄弟下毒时救了你一命,如此我们算是两清、互不相欠。我与你无话可说,不要再胡乱给我套上莫名其妙的名字和干涉我的行动。下次见面,就是敌人。”
说完,唐申重新阖上门。雷元江在门外站了许久,表情轮番变换,最后长叹一声,转身回房。
房间内,蓝斓与莫赟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雷元江一进门,两人显然精神一震。蓝斓迫不及待地询问:“雷阿叔,刚才那个小哥给是阿九——也就是你侄儿?”
雷元江苦笑:“的确是越儿,可我们分别了两个月……要知道两个月能发生很多事情,我不知道唐家人对他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他已经不相信我了。”
见雷元江点头,蓝斓眼中一亮,随后担忧:“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唐家里头的人忒坏心眼了吧,阿九明明不是他们哩族人,凭什么不让雷阿叔你和他相认?”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与唐家结怨已久,素来不对头。当年为压唐门一头,我与两位兄长联合丐帮将唐门上一任堡主杀死,直接导致本任唐门堡主上位……怎想此任堡主厉害非常,短短半月灭我霹雳堂在蜀中的分舵,还掳走越儿。大哥气不过,花重金向丐帮买下唐门地形图,通过观察一举攻上唐门据地,虽然并未将唐门摧毁,也杀了他们四个长老,大快人心。唐门自然不是吃素的,派了人尾随功成身退的弟子到了总舵,反报复回来,将大哥杀害。唉,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我就该劝劝大哥……”
“唐门如今打的无非是未来看我们叔侄相残好戏的主意,可叹的是,即使上天待我不薄让我偶然发现这件事,越儿却半点不愿信任我,我也无能为力。也是,不论我说的再合理,唐家人养育他十数年,越儿怎么可能会选择相信一个陌生人?”
莫赟忍不住道:“总舵主,要是实在不行,我们索性绑了他回去。日子一长,他总能明白过来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这个建议甚是无厘头,雷元江却忍不住心动了一下。当然,他很快就摇头否决:“万万不可,这样相当于直接把越儿推到我们对立面,叫他更加不信任我。唐家指不定还会借此命越儿‘忍辱负重’,做埋在霹雳堂的棋子,那个时候,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蓝斓蹙着眉,帮着提建议:“要不我去劝劝阿九?毕竟我们是朋友,他该会听我呢话吧?”
“蓝姑娘是罗教主派到中原协助我们调查的人,还是不要牵扯到这件事里头去。毕竟这不是两个人之间简单的事情,而是关系到门派之争。蓝姑娘能成为越儿的朋友,还请站在越儿的立场上看的好……越儿自己也不容易,据说唐家内部训练自幼开始,并且十分严厉,这些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三人都没了办法,愁眉苦脸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莫赟灵光一闪,想起什么:“总舵主,我想起来了。你们进门的时候我无意中留意到,跟在队伍里的三个姑娘之中有一个抬头看了大公子一眼,后迅速撇开视线,我怀疑他们之间可能有关系!”
“有关系?越儿刚才有说他在执行任务……莫不是,他的任务与那三位姑娘有关?”雷元江沉吟道,“这么说便能解释的通他为什么选择住在黑店,而不去往附属于唐家的无忌药铺……”
蓝斓不明所以:“这个发现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吗?”
雷元江双眼一亮:“帮助不大,但好过坐以待毙。他不信任我们,那我们就想办法让他再度相信,不就可以了?”
莫赟未想那么多,赞同:“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要是帮了大公子的忙,至少他不会太过敌视我们。”
“他心里定然还是有所怀疑,否则不可能与我说这样多的话,还告诉我不要再同他有交集,当初更不会冒着忌讳救我们。越儿嘴上说的凶,到底是个心软的孩子,这点跟他爹一样。”
蓝斓点点头:“是叻,阿九是个很温柔呢人。要不是他同我谈的喇番话,让我认清了自己,我哪会向教主求这份差事?不到中原来,我都不晓得原来有这么多有趣呢东西,有这么多不同的风景。雷阿叔,我也会帮你嘞忙,将阿九从坏人手里抢回来。”
以为找到突破点而兴高采烈的三人完全没有去深想,当初遭伏击时要不是唐申下药令他们陷入假死,以莫赟精湛的武艺,他们完全有把握将那三个资质尚浅的唐家弟子杀死。怪只怪他们醒来后为唐申所为感动,以至于步入思想误区一去不回头……
翌日清晨。
天色微明,气候转冷,晨雾弥漫。
赵府前往二皇子府的路上,有四名轿夫抬着一顶藏青轿子快步走着,轿子四周又有四名锦衣佩刀的护卫跟随。
晨雾愈浓,五步以外无法辨认事物,忽一轿夫踩中石子脚下一扭,轿子重重摔落在地,抬杆断裂。轿里头的人惨叫一声,捂着头掀开帷帐冲外面喊道:“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奴才是想摔死我吗?”
轿夫忙称不敢:“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实在是晨雾太浓,小的们一个不小心摔了……您看这轿子都摔破了,恐怕没办法到二皇子府上去。”
那老爷看了眼断裂的抬杆,揉着脑袋钻出轿子:“真是晦气,一早就遇到这样的事情……罢了罢了,你们几个把轿子抬回去,其他人跟我走。近日二皇子难得好心情,万万不能因为这些小事闹他烦心。”
四名护卫无不抱拳称是,跟在老爷身后继续往前走。
走出老远一段路,那老爷无意中摸了摸腰间,立马停下脚步。他来来回回把腰上挂饰数了一遍,对身边护卫道:“你们有没有见着我的玉佩?”
护卫一时摸不着头脑,如实回答:“回老爷,不曾。”
“糟糕,出门的时候爷才检查了一遍确实在身上!”老爷脸色剧变,“快快快!应该是路上掉了,你们快把它给爷找回来!那可是二皇子御赐的玉佩,被他发现爷弄丢了,爷肯定得吃挂落!”
护卫忙遵照他们老爷的吩咐弯下腰、睁大眼睛细细观察脚下每寸土地,几人又沿来的方向往回走,可是一直快要到轿子摔坏的地方都不见玉佩踪影。四个护卫回头正想告罪,便见站在他们十步以后、身影不太清晰的老爷从一旁拾起个什么东西,长吁一声挂回腰间,并对他们招手:“找到了找到了,原来掉在这儿。你们几个赶紧的回来,别耽误时间。”
护卫闻言走回老爷身侧,五人再次返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