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今沉默,她仍旧站在比温子华低一层的台阶上,然而回首望去,苍茫天地间,匍匐在台阶上的那些人,一望无际的连绵宫城,渐渐被白雪覆盖的长长来路,她却似乎是独自站在一处孤寂寒冷的山峰之上,除了攀登比此处更高更寒的所在,她好像没有其他可走的路。姚今突然想起了那个除夕之日,那个人站在高高的城楼对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她说过的那番话——难道你不想要一个国家吗?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要一个国家,是这般孤冷寂寥的滋味,像李皇在城楼上远远看她离去的眼神,像魏帝勒着她脖子时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像眼前这个年轻而孤单的帝王伸出的这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这和她的卫燕、赵俞还有王相,他们一起有说有笑的那个小南国太不一样了。姚今淡淡扬起嘴角,两腮一丝嫣红,明亮双眸直视温子华,膝盖却缓缓跪了下去:“小南国藩国主李姚今,才貌不配,身份不宜,特来退回与魏帝陛下的婚书,唯愿邦交长远,情谊长存。”
大红的婚书,鎏金的字样,姚今少见地涂着大红的蔻丹,像是特意要匹配这双捧着婚书素白的手,她的手举得高高的,头却低下去,乌黑的发丝从耳边垂落,露出纤细的天鹅颈,有几片雪花落在上面,温子华伸手去拂,她却微微侧身避让,空留年轻的帝王那只空落落的手,最终也只得落在那页大红婚书上。
“姚今,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而且,从未更改。”
“金沙河畔,晨钟暮鼓,从未更改,是吗?”
“是。”
“纵然是我,是你眼前这个人,也不更改?”
“南辕北辙,无需更改。惟愿子华平安康乐,纵使今后岁月变迁,姚今也会遥祝,郎君千岁。”按照魏国的礼仪,姚今收敛衣袖,一拜、再拜、三拜,礼毕起身,她抬头看着温子华,盈盈一笑:“我的古诗词一向学得不大好,这一句‘郎君千岁’不记得出处了,听着很好,权当是借来一用,祝子华岁岁年年。”
温子华目光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随即温柔一笑:“看来你的古诗词真的学得不好,回去让王相好好教于你——这一句‘郎君千岁’,我记住了,也收下了。”
“好,这一场也终于结束了。”姚今吁了一口气,一把拉住温子华正要收回的手,借力便上了一步台阶站在他的身边,在他略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姚今突然负手而立,严肃道:“魏帝陛下,姚今千山万水而来,途中不仅辛苦劳累险象环生,还差点丢了小命,您何不领着我欣赏欣赏这北国大好风光,也不枉我这一辈子来这一次。”
说到最后一句,姚今莫名觉得有几份伤感,人愣了愣,而温子华却突然牵起她的手,朗声道:“好,朕陪你看一看朕的魏国,朕的长青宫。”
“……好!”
紫金大殿前的这一幕,一度在魏国的历史上流传了很久,很多版本,很多杜撰,但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传闻如何演变,魏国的历史上再也没有过一个皇帝像温子华那般郑重对待过这样一位来自遥远南方的小国藩主,也再也没有哪个女子,得到过长青宫宫门前十里鲜花开路、帝王执手雪中漫步的荣幸。许多年之后甚至有人说,若白雪之下的长青宫中还有鲜花盛开,那个得见花开的女子,将有一生的荣华,一世的荣耀。
这件事传到后宫,寻阳家的两位郡主自然是欣喜不已,毕竟是同族的姐妹,姚今得此郑重相待,她们是姚今亲自送来的,长青宫想必也不会怠慢,在闽国王府那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也总算放下了。而身为贵妃的江映月虽然半晌不语,却还是吩咐人将一只精致的手炉并一件白貂披风先行送到凛光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