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临的手反射一抖,那鹦鹉振翅而飞,他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可声音太尖锐,还是能隐隐听到。
“杀了我吧!痛!!!求求!放过我!”
“后背!后背!又剌歪了!”
那鹦鹉还在屋内上空乱飞,艳丽的羽毛忽上忽下,嘲哳声音像是被大片的黑色困缚在这里,它愈发横冲直撞,寻到了扶木方才打开的那扇窗,一头扎出去,口中鸣叫声越来越远——
“死了!”
“该死!该死!该死!”
鹦鹉学舌学到主人生命的尽头,学的是凄厉沾血的惨叫与怒骂。
声音渐远,却把残余的耳痛留在这里。
星临收回视线,又望向樵夫,“你刚刚说,他们失踪几年了?”
樵夫被那鹦鹉吓得还没回魂,打了个磕巴,“大、大概五年。”
“云公子,五年前发生过什么大事吗?”星临问,末了又添一句,“烈虹疫病除外。”
“五年间没有比烈虹更大的事,其余大事,也都是托烈虹的福,由它引发的,”云灼看着樵夫,“比如,寻沧国倾覆之后,大量城镇迅速沦为无主之地,其中栖鸿和残沙为争夺地盘,交战不断。”
他字字句句,意有所指,“两方势力交界处尤甚。”
话说到这里,在场每人心中已经了然。太平盛世下,栖鸿与残沙能为谋求自身发展而将世仇暂且搁置一旁,经久平和喜乐的日子里,也能落成一座开放书院,向来敌对的双方终于能言笑晏晏,共处一室,这是百年来好不容易出现的机会,是巅峰冶炼与顶级偃术相结合的绝佳契机。如若栖鸿和残沙不曾彼此仇视至此,这两种技艺或许本就该是相伴相生的。
那建立鹿渊书院的人,首先要得到城主的极高赏识,才能得到这施行天方夜谭计划的准许,也恐怕是怀揣着最天真的完美理想,才有胆量将这无稽之谈落到实处。
“闻叔他……”扶木紧紧握着拳,欲言又止。
星临想起那纸残页,扶木之前说那是精绝的完成版本,以此来看,鹿源书院也是顺利运转了不短的时间。只是后来烈虹席卷,战争与疫病撕裂太平盛世,交界处冲突不断,新仇激起旧怨,两股愤恨迅速膨胀,狂热高涨到群情激奋之时——
鹿渊书院那帮天真学生,可能还没来得及逃离这边境之地。
“他们不是失踪。南边镇口的林子,你们是不是把他们挂在那里。”星临问那樵夫。
“那又怎样?”樵夫是个勇敢樵夫,见瞒不过,便理所应当地不解着,“杀栖鸿人又不触犯律历,剩下那些,愿意和栖鸿混在一起的人,也本来就不该活着啊。打仗可是大事,万一他们变成叛徒给栖鸿通风报信,那不就完啦!”
扶木艰难吞咽两下,才沙哑开口:“对战期间,凭栖鸿人头可得奖赏。”
闻言,樵夫面色忽红忽白,像是受了极大的折辱。
“怎么能这样说!呸!谁是贪钱去了!为我残沙出一份力是我们该做的!”
“愚蠢至极。”星临心道。樵夫那三白眼里,此刻闪烁着熠熠不可灭的荣耀感,星临看着看着,心中突然涌现一阵剧烈的无聊感。
人类这一物种有着固化了的特点,自相残杀仿佛是他们的天性。
星临从不觉得人性是什么宝贵的东西,星际时代的虚拟作品总是喜欢做一些让其他物种成为人类的白痴幻想,并且这种幻想从不以时间地点为转移:有点古意的,草木牲畜成精化神,修成了人形才是正果,贴合时代的,仿生人觉醒还渴望看齐人类,仿佛拥有闪光人性与情感体验才算是完整生命。世间万物究竟为什么一定要以人类为楷模,星临始终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
意淫着所谓的人性在造物者的神坛上,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忽略了其中的缺陷与卑劣同样独一无二。
看似宁和的小镇实则暗涛汹涌,外乡人的一举一动被严格监视,茅草屋中的疯子书生也明显常受折磨,书院学生早五年前便已经被曝尸镇口——理想的发展随意就被仇恨踏平,所谓的失踪,其实是战争期间一场集体暴行。
星临面前被揭穿的参与者深感荣耀,还抻着脖子呱呱大叫。
他看见扶木近乎悲伤得要垂进地里去,“闻叔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他待我如同己出,五年,他从来没提过一个字。”
这感觉很唏嘘,或许闻折竹还在千里之外的寻沧旧都与天冬流萤把酒言欢,星临三人此刻却站在鹿渊书院,走进了他的过去,目之所见皆是他支离破碎的往事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