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穿着一身白色单衣,鬓角残留冷汗涔涔的痕迹,睫毛也缠结在一起,任天冬惊魂不定的目光徘徊在她脸上,将自己的名字又重复了一遍,“我叫流萤。”
她将手中的木盖往旁边一放,朝天冬轻轻一笑,眉眼间流转出一股子病弱的娇媚感,“他们都被我骗走啦,公主殿下您可以出来喘口气了。”她伸出一只手,将天冬扶出米缸。
“谢谢你,我……”天冬道谢的话语刚刚出口,甫一碰触流萤的手,一股异常的高热便顺着相触的皮肤传递过来,刚刚她急忙之下慌了心神,一副心思全扑在自己的安危上,此刻才察觉到流萤冷汗不断、轻微颤抖的身躯,她一把反握住流萤的那只手,“你病了?怎地烧得这般厉害?”
流萤那只汗津津的手,这时瘦骨嶙峋,比生来病蔫蔫的天冬更显孱弱。
房内突然陷入沉默,天冬的视线试探地转回流萤面上,只见流萤鼻下一道如注鲜血。
“见笑。”流萤抿着嘴,将手从天冬掌中抽离,伸手轻抹了一把鼻下鲜血,“公主殿下真是贴心,竟这么关心我。”她笑笑,随后向后仰倒在那张木床上,抬起手,张开,视线勾勒过自己的指间血色,“我啊,这几日高烧不退,烧得脑袋一片浆糊,吃什么吐什么,好像消瘦了不少。”
天冬愣愣地尚未回神,“你去看过大夫没有?”
“自然看过,没用罢了。”流萤仰面躺着,长发四散在床铺上,灿烂阳光从窗户斜射入内,赋予她一层虚假的好气色。
天冬看着那被温暖润泽的美好侧颜,尚未细细端详,她猛然发觉流萤的耳朵处也涌出一抹血色,她当即惊愕不止,近乎说不完整话,“你耳朵……”
闻言,流萤在自己的耳侧摸过,随即指尖放在自己眼前,平静地用食指与拇指将湿润血色轻捻。
她叹出一口气,侧过脸,望着天冬道,“怎么办啊?我可能没几日好活了。”
“不是的,是那些大夫医术拙劣,”或许是被流萤那一瞬间若有似无的寥落击中心弦,天冬下意识地就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夸下海口,“我知道哪里有好大夫,我带你去,定能医好你的病。”
“带我去你好不容易逃出的地方看病吗?”流萤就着鼻腔里的腥甜气息哈哈笑着,真实的笑意冲淡了几分病色,“认真的吗?公主殿下。”
天冬一时间哽住,唇齿张张合合,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却见流萤神色一凛,沾血的食指置于唇前——
“嘘……又有人敲门。”
天冬心中咯噔一下,凝神细听,果然有缓慢轻巧的敲门声在笃笃作响,霎时间,方才追兵破门而入的场景又冲进她的脑海,她下意识又钻进米缸中,这次自己将木盖盖上。那边流萤倏地坐起,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用衣袖胡乱抹去面上血液,见天冬已然自觉地妥善藏好,便步至门边。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打开了门——门外只有一个兵卒,披肩带甲,腰间佩刀,不同于第一次搜查时例行公事的凶狠面目,他倚着门框抱着臂,“方才见你便觉得眼熟,现在想起来了。”
天冬顺着木盖的缝隙,看见流萤扶在门框的手指倏地收紧。
兵卒逼近一步,一脚迈过门槛,“这不是凝香苑的头牌吗?前段日子还得花不少钱听你弹曲儿,怎地如今在这乡村野地里无人看顾?”
流萤笑靥关切,答非所问,“官爷不急吗?那怀柔公主要是找不回来,上头恐怕要怪罪的吧?”
兵卒嗤笑一声,“用不着你担心。找不回来就说和亲途中病死了,那副病秧子模样,本来就活不久。”随之又上前一步,此刻已然完全进入屋内,他反手将屋门关上。
流萤避无可避,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下一秒却无法抵抗地陷入天旋地转中——兵卒揪住她的衣领,提着她一身病骨便将她扔到床上——
一声难以忍受的痛呼渗出流萤的齿缝,天冬在发霉的黑暗中瞳孔骤缩。
那兵卒擒着抹快意的笑,在白捡的活色生香前丢盔卸甲,一步连着一步,靠近那美人的木床。
粗粝的手掌印上冷汗迭出的脖颈,裂帛声如这妓子指下的琴弦喧鸣,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病态脆弱中刺出一丝锋利怒意。
天冬惊极怒极,巨大的恐惧赋予她暴涨的勇气,“因为我,招致来的兵卒,流萤才会受这场无妄之灾。”她心绪清晰,心下一横,抬起手掌,抵住木盖,猛地掀起头上遮蔽——
——她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刹那,一大泼液体迎面飞速袭来——溅了她满头满脸,温热的,腥甜的,鲜红的血液。
天冬睁开眼睛,看着那兵卒脸上还残留着笑容,脑袋顶部嵌着一把柴斧,卷了刃的刀锋直达他的眼眶,这使一颗平常的败类脑袋迸射出非凡的血花来。
兵卒僵直地倒下,倒在流萤身侧,露出他身后的佝偻身影来,花白头发,已至垂暮之年。那人高举的双手还未落下,气喘吁吁,身体脱力似的来回摇晃。
她大口喘气,颤颤巍巍地摸到床边,手指颤抖地触上流萤的肩头,“阿萤啊……我才出去了这一会儿,这都怎么回事啊?”说着就有后知后觉的泪水浸润眼眶。
流萤见状,勉强支撑起身体,拥抱住这佝偻身影,“咳咳咳……婆婆,婆婆,你别担心,我没事,我没事。”
那兵卒横死的血液不仅溅了天冬满头满脸,更多的落在了流萤身上,将她的白色单衣染得鲜红一片,殷殷血色如同她今日所穿的红裙。
星临盯着那与天冬话语中完全重合的红色衣袂,那边天冬的讲述已至尾声。
“我与流萤和婆婆,三人一同将那兵卒尸体找了处隐秘山林埋了,风声过后,我便与她们二人告别,离开了杏雨村。”
星临冷不防地开口,“自那以后,你有再见过这二人吗?”
天冬摇摇头,“时隔五年之久,今晚才是再相见。”
“流萤见到了,婆婆不是还没见到吗?”星临侧目觑着墙壁上黑洞洞的石室通道。
一声尖锐急促的笑,自通道深处传来,炸开在三人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