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毫不犹豫地说:“我可以给你我所有的东西。”
“我不需要你什么东西,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
宋柳荫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林天威。
准确来说,他并不信任任何一个人。
某些东西是根植于骨髓,无法移除,例如多疑冷血的本性,再例如属于从前自己的那一部分狡黠与油滑。
记忆不会是构建一个人的全部。
失忆也不会是他的末路。
傻子一样相信别人才是。
宋柳荫想。
他帮艾拉解围之后很快就跟对方熟悉起来,少女对他推崇备至。
艾拉对宋柳荫有没由来的强烈喜爱与盲目崇拜。
其实当日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给手枪上了膛。
对着黑洞洞的枪口那个俄罗斯人胆怯了,嘴上还兀自逞强,他看出宋柳荫是一个瞎子,不相信对方有开枪的勇气。
宋柳荫没有说话,他开了一枪。
枪法不准,打中了俄罗斯人身旁的木质窗沿。
俄罗斯人颤了一下。
宋柳荫对艾拉说:“你有烟吗?”
艾拉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烟,宋柳荫低头让她点燃了,缓缓嘬了一口,然后吐了出来。
他又开了一枪。
打中了。
艾拉非常不可思议,一直追问宋柳荫是怎么确定俄罗斯人的位置的。
“我只是随手开的枪,他离我那么近,可以通过声音判断出大概的位置。”
宋柳荫又笑了笑。
“再说我有八次机会可以试探。”
艾拉问:“如果八次都没打中呢。”
“那我们只能一起跑了。”宋柳荫满不在意地说,他指间还衔着一点鲜红的烟头:“不过我相信自己,因为我一直都是个运气不错的人。”
…………
宋柳荫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道刻着名字的伤疤愈合得很好,已经光洁如新,再也寻不着痕迹。
早在发现自己失去了大多数记忆的时候,宋柳荫就已经无数遍摸索临摹过伤口的印记,将它记在了心里。
他问艾拉要来了纸和笔,按照自己的记忆将那两个字一笔一划地写在了纸上。
艾拉虽然会说中文,却并不认识。
“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中国人,然后让他告诉你,这个人名是什么?”
这两个字写得并不好看,在艾拉眼里就像是两个变形的小人,由线条组合成了一副规整又怪异的图画,她蹙起了眉:“这是什么字?这个人名对你很重要吗?”
四周有尘埃的味道,宋柳荫微微仰起脸,掸下一点烟灰,他的脸庞在昏暗之中显出一种朦胧的昳丽。
“不知道,已经不记得了。”
“好吧。”
艾拉有点儿气馁了,她偷偷看了宋柳荫一眼。
从摆在木桌子上沾了灰尘的水晶球里折射出来一段雪亮的阳光来,落在他的脸上,映得耳垂一点微白,依稀可以看见一个黑色的小点。
还是从前打耳钉留下的伤痕。
已经开始愈合了。
艾拉的速度很快,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就找了人过来。
那人进来的时候,宋柳荫正双手撑在桌子上,一只手的指间里松垮垮地衔了烟,他的脸半隐没在昏黑里,听到声响之后才微微别过脸去。
他从脚步声之中听出了不止一个人,对方站的距离跟自己非常近,他都能闻到男人身上的味道。
木质香水味,混杂了一些烟味。
奇怪的是他不算很讨厌。
男人一言不发。
宋柳荫便仰起头来,通过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大概能推测出对方的身高。
这个男人很高,而且很有压迫感。
也不知道艾拉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个怪人回来,一句话也不说,只看着自己。
宋柳荫笑了笑,露出唇边的酒窝,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先生,我脸上有花么?”
他话还未曾说完,就叫人紧紧抱住了,力道很大,紧紧锢着,用力得他都能听见自己的肩胛骨缝之间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实在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也说不出话来。
这拥抱很熟悉。
宋柳荫想。
他好似在这个沉默的怀抱里闻到了湿冷的雨水混杂着一点泡泡糖的味道,看见了万籁俱寂之中有人从废墟碎瓦之中站起身子,听见少年的声音随着耳畔吹来的风飘来,轻描淡写,合着破碎的风声一起揉进自己的耳朵里——“我不会喜欢别人。”
这感觉真古怪,悸动又温柔。
他的心脏像是被缓慢塞满了五颜六色的棉花糖,蓬松且柔软,温热且鼓噪。
周遭一片死寂的,他恍惚间好像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奇异地重叠着自己的呼吸一起跳动。
宋柳荫想了许久,才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橘子糖。
塑料糖纸在指尖摩挲发出一些响声。
“先生,你看起来很紧张,需要吃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