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然没有上前去打扰,悄声转回了屋中,爬回榻上翻了两个身,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满满的都是他梦里的场景,那些场景有的模糊有的清晰,比如他可以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梦里站在一方铺着汉白玉的偌大场殿前,场殿中央跪着一个头发半白、满眼怯意的男子。祺然不认得这男子是谁,却见男子双手捧着一方巴掌大的玲珑玉玺。
阳光照耀下,那玉玺流光溢彩,格外炫目。
祺然被这枚玉玺勾起了好奇,快步走下台阶,蹲在那男子的面前,试探性地摸了摸那枚质地滑润的玉玺,再一抬头,发现面前男子的目光已由怯懦变成畏惧,深深埋下头去不敢看他。
祺然怔了怔,想说自己没有恶意,可是张了半天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好扶上跪着的男子想要拉他起身,男子却摇了摇头,跪拜更显虔诚,将玲珑玉玺高高捧过头顶。祺然思量了一下,最终用双手接过玉玺,细细地端详着玉玺上五条扭交的龙,五龙栩栩如生,几欲腾空而去,再翻到玉玺的底部,只见上面镌刻着八个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祺然不解其意,想要询问却猛然发现刚刚还跪在面前的男子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幕忽然飘起雪花,雪越下越大,片刻后已如鹅毛一般。
祺然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伸出一只手掌去接,那雪竟然不化,片刻后已在他的掌心里落了满满一捧。此时大雪之外,并肩走来了两个人,祺然看着这两个人却差点儿落下泪来,那是还未蓄起扎手胡子的师父,以及一袭鹅黄衣裙的师娘。
祺然已经有很多年没见到过自己的师娘了,无论是在青城山还是在梦中。他时常会怀念师娘烧的一手好菜,怀念师娘温柔的微笑,师娘给他绣的衣服和鞋子他从来都不舍得扔,即便穿不下了也会好好收起来,放在柜子最上面的红木盒子里。
温婉的女子走到祺然的面前,举手投足一如当年,但却不像以往那般揉一揉他的头,反而欠身行了一礼,握着身边男子的手转身离去了。祺然抬了抬手想要叫住她,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师娘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不忍打搅挽臂而行的两人,他觉得师父一定比自己更想念师娘。
祺然收回手臂,低头擦去眼角不争气的泪水,忽然觉得手上一轻,睁眼一看,发现原本捧在手中的玲珑玉玺已经不知踪迹。
纷纷大雪已停,只是脚下的积雪仍在,祺然远处忽然有朦朦胧胧的呼喊声,抬头望去,只见场殿的另一侧聚集了不少的人,那些人面庞模糊,祺然只看清了为首的那个一袭灰黑衣袍的男子,他手中有一剑,剑身呈诡异的深紫色。
祺然皱了皱眉头,疑惑不解,却见那柄剑忽然向自己刺来,剑意如山。祺然也不知自己为何不想去躲,他怔怔站在原处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落满白雪的石阶,石阶对应的楼阁牌子上字迹清晰:乾元殿。
梦境至此戛然而止,祺然睁开双眼凝望着满室的漆黑,心里闷闷的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实在没有困意的他翻身爬起,点燃一支蜡烛捧着出了屋子,坐在屋前门槛上,用小石子胡乱描绘着自己的梦境所见,画得累了就靠在廊柱上数星星,也不知数到第几千几百个后才终于缓缓睡去。
结果第二日早上,祺然一睁眼睛就看到了杨佑安靠得极近的脸,没个正形的杨佑安呲牙朝他一笑,问候道:“早啊。”
祺然吓得后颈一凉,连忙向后躲去,紧张问道:“杨公子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们家大小姐叫我喊你去吃早饭。”杨佑安敲了敲祺然的额头:“你怎么睡在外面了?嫌弃你那床榻太舒服?”
“没有。”祺然揉了揉眼睛,扁嘴恳求道:“杨公子,我睡院子的事情可不能告诉渔火啊,不然她又该骂我了。”
“我知道。”杨佑安不耐烦挥手,“你赶紧换件衣服去吃饭,不然挨你家大小姐骂的就是我了。”
祺然抿嘴笑笑,跑回屋子里去拿外袍,杨佑安敲着后颈在屋外等,偶然一低头,发现脚下青石板上有不少石子划出的痕迹,这些痕迹凌乱且没有规律,好似是什么小房子小人之类的,但这些凌乱的画面之外,有八个大字倒是写得清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杨佑安皱起了眉头。
“杨公子,走吧。”祺然胡乱套着衣袍推门而出,许是还没怎么睡醒的缘故,走出门时被门槛绊住,跌了一跤。
杨佑安收回凝滞于那八个大字上的目光,无德无良地跑过去大笑,气得祺然撅了撅嘴,杨佑安便又不得不好言安慰,将他拉起。
嬉笑玩闹间,杨佑安只当从没见过院中的那些零散线条,但却不经意地将那不知意味的八个字记在了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