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坤动了动喉头,语气生硬道:“这由不得您。”
齐东来举起酒杯:“怎么个由不得法,还请皇上明示。”
杨耀坤瞪着眼睛,握着拳头的右手指节发白。
齐东来望着杨耀坤的反应,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一口饮尽杯中酒,豪迈地扔下酒杯,靠在椅背上说道:“皇上,老臣不难为您,只是老臣最后还有几句话要说,但听与不听由皇上自己做主。”
杨耀坤缓慢松开攥着的拳头,道:“您说。”
齐东来吞咽下喉咙中的血腥气,这位以官场手腕著称的相国现在的语气里满是真诚:“皇上,魏籍这个人其实一直被老臣打压着,老臣承认他有济世之才,只是此人做事略显阴狠,他日若权势彪炳恐怕不好驾驭,皇上对他的话千万不要尽信,这是其一。”
“北燕财政漏洞虽然一直很大,但皇上可不能一直以赋税填补漏洞,江南的盐业、漕运、渔业,北方的屯田、茶马贸易,再联络上各州各县的驿站官路,这一模式架起,必可解北燕财政之弊。详细的东西,皇上大可去问问荀逸,这一切都是他勾勒布置的。此人心性醇和,可堪重用,况且让他留在长安担任官职也有助于削弱稷下学府的势力,但是此人太过刚直,不够圆滑,不必给予高官大权,免遭非议,这是其二。”
“其三事关北燕军政,想必魏籍也已经谋划好了消释蓝家兵权的一系列做法,可老臣却想劝皇上不要去做,蓝家如今权势鼎盛,蓝邺这位异姓王的势力还在,此时若强行打压无异于逼迫蓝家造反,这对北燕有百害而无一利。如今北境七国虽尽灭,北疆却未全然安稳,蓝家的存在对北境起到威慑作用,不能忽视。在老臣看来,想要治理蓝家,最好的方法是培植可与蓝家对立的武将,让其相互牵制,鹬蚌相争,得利的是皇上。”
“其四……”齐东来淡然抹去唇角的血迹,“其四事关士子民心,常言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不可强求,人和却是大有可为的,体贴下士,安抚民心,要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其五事关皇储,老话讲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可依老臣看来,立长立嫡都不如立贤。这话可能逆了祖训,但皇上要知道江山社稷才是大事,断不可让昏君执政,葬送北燕滔天气运。”
“其六……”齐东来呕出一口浓郁黑血,用袖口擦去后惨然笑道:“老臣本想再说说太后和齐王殿下的事情,但怕是时间不多了,这又算是皇上的家事,老臣就不多嘴了。皇上,老臣最后只乞求您……莫将犬子齐胤赶尽杀绝。”
杨耀坤一直静静地听着,藏在袖口中的手微微颤抖,他扶着桌子起身,却未说一句话,一步一拖地走出屋子,合上了屋门,面色苍白地背靠屋门,直至听见屋内传来一声似枕头落地般的闷响才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咬牙稳下心神朝相国府外走去。
府外,陈铎垂首侍立,如同每日在含元殿外守宫门一般,杨耀坤瞟了他两眼,问道:“你叫陈铎?”
陈铎愣了一下,继而颔首道:“是。”
杨耀坤淡淡嗯了一声,缓慢向皇宫走去。
回到含元殿时,原本留在宫中的傀儡已经自觉藏好,杨耀坤独自坐在屋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双手颤抖,一杯茶洒得到处都是。
第二日,消息传开,百官之首齐东来暴毙,其子齐胤不知所踪,皇帝下旨厚葬齐相国,但是把齐家的家宅家产尽数没入了国库,太后赵芷出人意料地对此事不置一词,漫不经心地在后花园喂鱼,偶尔把萧嫣调弄哭,再伴着她细微的啜泣声轻叩五指,怔怔出神。
皇城中,原本守宫门的陈铎被调到皇帝身边当贴身太监。
陈铎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惊,继而没出息地痛哭流涕,向着含元殿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头。
也是在这一日,千里之外,青城山。
韦元宏一大清早地站在道观门口一个劲儿地挠自己的后脑勺,心想着渔火和祺然不是说要去辽东捉一只海东青么,怎么最后弄了个大活人回来?难不成在辽东那等偏远苦寒之地,连只鸟都能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