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安冷静地抿了下唇,歪头道:“你打,我跑。”
言罢转了两柄剑的方向,一手一个剑柄敲在面前两个侍卫头上,敲开了一个缺口后就撒丫子跑路,绝不回头多看一眼。
魏思温再度破口大骂:“姓杨的,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吧!”
不过骂归骂,断后这种事情魏思温却做得很利索,毕竟手上的那点儿本事不用再藏着掖着了,行事方便不少。
早就跑远了的杨佑安坐在一处矮墙上歇脚,按着膝上的两柄长剑,等着魏思温赶来。早年在长安闹市惹祸的时候也是他先跑路,断后的是蓝景山,不过蓝景山的目的杨佑安至今也没完全看透,但魏思温的目的却要纯澈许多。
杨佑安微笑望着矮墙下幽怨瞪着自己的魏思温,把两柄长剑背在背上,问道:“魏公子,怎么舍不得你的弯刀出鞘?”
魏思温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对付那帮家伙还用我拔刀?笑话。”
“那是,魏公子的武功冠绝天下,当世之人莫能匹敌啊。”杨佑安跳下矮墙,阴阳怪气道。
魏思温斜眼瞟着他,生怕他又在憋什么坏水,但杨佑安拍了拍衣衫,最后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走吧,送我出青州。”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二人离开了旧梁古城,原路折返。
这一路上看似无波无澜,其实是魏思温在暗中解决掉了不少金通镖局或者凌家派来的杀手和探子。杨佑安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却不说穿,该打还打,该骂还骂,压根也不拿他当个高手看,只记得当时骑狗狂奔的痴傻男子。
只是在距离青州边界还有一日路程的那天夜里,杨佑安酩酊大醉,趴在桌上含糊不清地道了句:“魏思温,其实我很想救你。”
魏思温半醉半醒,听了这句话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如同哄小孩子一般拍着杨佑安的脑壳,说道:“救我?我自己都不想救我自己,你操这破心干什么?”
杨佑安哼了一声,把脸埋在臂弯中,片刻后鼾声细微。
魏思温摇着头灌了自己一口酒,指着杨佑安恨恨道:“姓杨的,老子看得出来你出身显贵,没准就是个前程锦绣的世家公子。你说你干嘛想不开出来闯荡江湖,江湖是那么好玩的?这乌泱泱的人群中能闯出名堂来的有几个?被名利所累到头来两手空空的又有多少?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把杨佑安手边的酒碗斟满,魏思温望向如墨的暗夜,面色是难得一见的深沉。他有的时候会艳羡杨佑安,觉得他或许不用被饥寒逼迫着顶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四处讨好求生存,也未曾为了一场虚名害了唯一对自己有恩情的人。
回头想想,魏思温觉得自己从来不曾坦荡过,不曾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死就无怨无悔地去死。自嘲一笑,他抬手戳了戳杨佑安的胳膊肘,轻声问道:“姓杨的,你读的书肯定比我多,我问你啊,佛教所说的十二因缘六道轮回到底是真是假?我常想着等我下去后还他一壶酒,但是他若早就转世了咋办?我岂不是永远都没机会跟他道歉了?”
“ 诶还有啊,你说我要是抓紧转世,下辈子是不是还能遇上你?到时候你可要小心了,因为我会躲在树上拿弹弓弹你的后脑勺报仇。”
“ 喂,姓杨的,你怎么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听我一句劝啊,你日后再来青州别乱打架得罪人了,少管闲事。对了,到时候你若残存了一点儿良心记起我来了,就到墙根下洒上一壶酒,要烈酒啊,可以一醉解千愁的那种,听到没……”
杨佑安醉得厉害,却是梦见魏思温坐在无人的小酒馆里叨叨咕咕地说了一夜,只是谁也不曾知晓他说了什么。
第二日,杨佑安出了青州。
魏思温坐在最高的屋檐上目送着那个形单影只的背影离去,忽然挽唇笑笑,因为他觉得那个背着双剑的身影还真是有了些侠士风范,他摩挲着腰间的弯刀,对着那个已经远到看不清的背影说道:“兄弟,珍重。”
下一刻,弯刀出鞘。
魏思温起身站立在屋檐上,冷脸俯瞰着屋下越聚越多的人群,问道:“诸位今日都是来送死的?”
人群中走出了一个游姓男子,冷笑道:“魏思温,藏得挺深啊,你不仅护着那个用剑的小子还杀了我那么多兄弟,这个仇,咱今日得算算了吧。”
魏思温眯眼望着远处屋脊上横琴在膝的老者,笑道:“何止是这些仇啊,七年前金通镖局押往洛阳的丝绸镖队也是我宰的。这也不算什么,帮战刚开始那会儿,官道上所有押镖队伍都死在我的刀下,各镖门丢失的秘籍银两也是我干的。不过可惜啊,你们那些破秘籍只有几本是真的,亏你们还当个宝贝似的留着,老子用来擦屁股都嫌硌得慌。”
屋下哗然之声一层叠着一层。
魏思温用刀背敲着后颈,继续道:“金通镖局的列位,今日就麻烦你们死个干净,我得为我兄弟清理后路,省得他下次来青州还要分心对付你们。不过其余镖局的各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魏思温绝不还手,只此一天,过期不候。”
屋下慢慢聚成了人海。
远处的抚琴老者默默收起了古琴。
“爷爷,您不出手?”小姑娘不解地问。
老者摇摇头,“不用爷爷出手了,他是一心在求死,走吧,咱们到近处看看。”
屋顶上,魏思温向壮观的人海望去,心情竟是说不出的爽朗,向下啐了一口,轻声骂道:“一群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