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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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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说,她只看着,冷眼看着。是啊,赵婕那么聪明,她不是普通的母亲,她对一切总是成竹在胸,了然不语。她控制你,但不说控制,只说那是爱,那是关心,那是母亲。她蛰伏在光的后面看着你,盯着你。哭哭闹闹不是她,她会用别的方式告诉你,她会赢。

她是妈妈,她是世间的理所应当,无法否定。

“我知道!”盛夏突然大喊,“我都知道,你不要把我当傻子当小孩,我长大了,我什么都知道!”

原本还茫然犹豫的盛夏,被赵婕决绝的几句话激得头脑发热,埋了十八年的叛逆因子全都窜出来了。人一旦被压抑久了,反抗起来总是会令人吃惊,想来也很心酸,这居然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和赵婕吵架红脸,对赵婕说,不。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赵婕吃惊后当即尖声反问,“你去北京干什么,倒贴上去找一个男的,你几岁,他几岁?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你有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什么资本让人家珍重你,你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保障?你告诉我,你回答我!”

盛夏固执地摇头,“他是好人。”他一直摇头,“那些不重要。”

“不重要?”赵婕猛地拍了下桌子,“盛夏,你不可以这么自私。我养你到十八岁,哪里亏待过你吗?你说你长大了,成年了,那我请你想一想,你现在对我说这些是不是很没良心?我们的家庭只有你和我,你要走,要去北京,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们是什么家庭,大理是什么地方,你让别人怎么看你,你以后要怎么活?你从小一直听话,一成年就给我来个大的是吧?!”

盛夏情绪激动地吼回去:“我不听话!我过得不开心,我是想让你开心!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不听话,我初中就会抽烟了,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赵婕气得胸口气起起伏伏,直接起身甩了盛夏响亮的一巴掌。

盛夏被那巴掌打懵了。

赵婕从来不打他。上一次盛夏有记忆被打的情景,是在他爸爸的葬礼。那天盛夏不想在亲戚面前哭,一直板着脸,因为觉得很害怕,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哭。就是那天,赵婕哭着打了他一巴掌,打完以后又抱着他一直哄,说妈妈爱你,妈妈对不起你。

那天以后赵婕就再也没有打过他,再也没有。

打完后赵婕推着发懵的盛夏,推推搡搡地把他带到了客厅左侧里面的一个房间。那个房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蒲团,小几放着一个骨灰盒。

“你跪下!”赵婕厉声喝道,“你看着你爸说,说你喜欢男的,不要我了,不要这个家了,什么都不要了。你说,说了你想去哪里我都不管你……说啊!你说啊!”

盛夏把上身俯到地面上。他睁着眼,看着自己的眼泪往下砸,砸出两滩水渍。

赵婕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继续开始这场博弈。

她做了很多年生意,和人打交道就是她的工作。说服自己的儿子也该有节奏,像现在。

赵婕语气缓了点:“你身体不好,从南到北你能适应吗?三天两头生病,出门在外谁照顾你?退一万步讲,人一辈子会遇到多少喜欢的人,你不可能……”

盛夏心中失笑,赵婕总是这样,对付他就喜欢这样,先说上几句大道理,再给你一颗甜枣哄你开心。

他打断了赵婕:“妈,是因为时烨老师是男的吗?”

赵婕语气平淡,“别跟我讨论这个,也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没那么开明,我只知道你现在病了,我是你妈,我不能让你错下去。你说自己长大了,那长大了的你,做事能不能考虑一下后果?”

盛夏摇头,他很茫然地答:“我……我不知道什么后果,我也很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但现在顾不上了……”

“顾不上?人要是都因为顾不上不考虑结果那社会要变成什么样?”赵婕越说越快,逼得越来越紧,“你要杀了人再去考虑会不会坐牢,吸了毒再去考虑会不会上瘾,被一个男人骗了才知道自己有病?”

“妈——”盛夏有些不可置信,“这和杀人吸 毒是一样的事情吗?你怎么能这么说——”

赵婕的话斩钉截铁:“在我这里就是一样的。”

盛夏没办法反驳她。

他跪着,在蒲团上摇头。

过了很久,他才说:“我刚刚让他很伤心。妈,你让我去试试吧……他是……他是我的梦想,是我的未来,你让我试试吧,我真的长大了,我可以对自己负责……”

很小声,像在说给自己听。

“盛夏。”赵婕叹了口气,“我真的很不想在这天跟你说这些,你偏要来。好,你给我听着。你自己想想,你那位朋友……我之前查过了,人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拿了很多奖了,很火对吧?那你呢,你有什么?你自己想一想,他到底怎么看你?你是他的粉丝,他跟你在一起这叫什么,别人怎么想?我们虽然是普通人家,但不缺吃穿,也算富足,你又何必这样上赶着去做一笔自己吃亏的买卖?”

盛夏带着哭腔回:“这怎么会是交易?我说了,我喜欢他,他说了他也喜欢我的……”

“他说了吗?说了又怎么样,我今天说的话,明天就可以反悔,人生是一句话就能决定的吗?”赵婕冷笑,“你们认识多久?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你别傻了好吗,人家说不定只把你当成旅行途中的一个乐子,玩过了明天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你呢?你算老几?你盛夏算老几?你有什么?”

赵婕一针见血,字字诛心。

“他喜欢你什么?喜欢你傻吗?你算个屁!”

她是清醒的,始终清醒,甚至知道直接攻击盛夏最没信心的脆弱之处。

赵婕一直在说,但之后盛夏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他没办法一时消化的事情,而他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解决方式,这一切都没有办法回头了。

不回头,就做到底。十八岁的时候做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半夜的时候他悄悄跑了出去,找到时烨住的地方,敲门,但发现时烨已经退房走了。

走了。

一晚上都不等,这就是时烨,是时烨的干净利落。

他打电话给时烨,手机的回答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跟我说对不起?连手机都知道他难过吗。

半夜古城根本没有出租。他拦了一辆过路的货车,把身上所有的现金给了对方,请对方把自己送到城区。等到了城区,他又打了车去机场。

找不到,找不到。

今天找,明天也找?

找吧。

蠢。

真的蠢。

大海捞针,他当然找不到。

机场,火车站,汽车站,他再也找不到时烨了。

找的时候他一直在想,找到了说什么。说什么?说我喜欢你……不是,说我爱你?不郑重,好随便。但还是说吧,不管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说三次?说我跑出来了,说你是我的未来,我不要责任不做乖孩子,你带我走?好傻,但还是说吧。像电影里面演的一样,你带我走,去北京,你抱我,我试着用我的笨拙去爱你,我试着努力生活,变成和你一样明亮的星星?说你不要走,说我一直一直需要你,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太傻了。他跑出来的时候甚至没有戴眼镜。他很着急,浑身脏兮兮乱糟糟,找到后面他开始慌,他看不清,他怎么就是看不清,没有早点看清?

回去的时候是中午。

那天的大理下了雨。他搭公交回去,是和时烨坐过的那一趟二路车。回去的时候他一直在哭,被赵婕打过的半边脸很疼,跪了半晚上的膝盖也很疼,最疼的是心口,像被抽空了一样,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淋雨回家,满身落魄。在雨里走的时候,盛夏漠然地脱掉脚下的鞋子,有些神经质地把鞋子丢到垃圾桶里,又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盛夏心里又怕又难过,委屈又痛苦……他长到十八岁,只做过两件出格的事情。第一件,是十三岁的时候学会了抽烟,第二件,是十八岁成年的时候,爱上一个大他七岁的男人。

下雨好烦,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偏偏是此刻,又是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时候。或者说天也在伤心?周围的人在笑他诶,嘻嘻哈哈笑——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好神经,好落魄,好像一条狗。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赵婕已经找了他一天,这会儿在家急得团团转。等看到淋得浑身湿透的儿子走回来的时候,赵婕喉头一哽,攒了一肚子的大道理,一时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盛夏哭得眼睛发红。他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浑身又冷又热。

他茫然四顾,在雨里渐渐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存在。他明白,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烨走了,往后他们的人生大概不再会有交集。就像这场雨,下过了,太阳出来,水汽蒸干,这铺天盖地的雨和眼泪消失在空间里,也再不会有影踪。

盛夏在视线里恍惚看到赵婕。他看到自己压抑茫然的青春,看到懵懂听话的自己,看到那些不甘心,看到那些求不得,看到贪嗔痴癫,看到许许多多,还看到点点星光。

他听见自己心里像是打了一声闷雷,轰隆隆一声巨响——过往没有起伏的青春被狠狠地撕开,分崩离析,尘土飞扬,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坍塌后一无所有的模样。

我成年了,是个大人了,至少……要决定自己的人生。

盛夏站在雨里,哭着对赵婕说:“妈——你……让我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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