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这才反应过来在吐的人是谁。云麾卫中的副将、参将有几个是世家出身,他今晚就是跟他们一起用的晚饭,有个参将不知是从哪儿听说了他酒量好,非要跟他比一比,元昭推脱不过就陪他喝了一回,当时喝完他瞧那参将样子还好,结果现在趴在这儿吐得不成人样。
元昭好笑道:“是赵参将啊。”
赵参将吐得七荤八素,听见元昭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道:“好酒量!喝得过我,我把我妹妹嫁给你!”
那拍背的人动作一顿,随即猛地用力一拍,赵参将受了这一记大力掌,险些连胆汁都吐出来:“呕!”
元昭的心思何等机敏,知道这是撞见别人家里的麻烦公案,在旁边哈哈笑起来。
“滚一边去吐。”身后忽然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拍背的人像老鼠见了猫,脸上神色立变,肃声应道:“是,殿下。”说完拖着赵参将一溜烟跑了。
元昭回头一看,见是刘瑕走了过来,也是从榻上刚起的样子,长发半束,松松披着一件外袍。元昭见惯了他华服正冠的模样,乍见他这样打扮,竟也不见轻浮只一派闲散的风流,心想有机会总要给他画张像才好。
元昭问:“师兄怎么不睡?”他见对方神色不佳,心中不由称奇,他知道这个师兄脾气不算好,只是平时有所收敛,对他跟王纶等人总是和颜悦色,难得今晚现出些本色。
刘瑕此时心情的确不妙,这不妙跟元昭还能扯得上一点关系,今晚跟元昭比过酒量不止赵参将一个,有个副将也喝醉了,刚刚认错舱房拍了刘瑕的房门,刘瑕一向觉浅,被吵醒后披衣出门踹了那副将一脚,睡意也没了,心里的火现在还没消下去。
“太吵。”刘瑕说了这句,觉出自己语气里仍有不耐,他顿一顿,想到刚刚赵参将的醉语,倒被提醒了一件事,转向元昭问,“师弟,你还没有子嗣吧?”
元昭不知道刘瑕这是几个意思,茫然答道:“是,我还没有成家,前几个月,叔叔倒是跟我提过,想替我向朱氏的姑娘提亲。”反正现在肯定是不成了。
刘瑕蹙一下眉,又很快舒开,问:“那师弟有意中人没有?”
大约是不习惯跟人说这种事,忽然有只手在元昭心上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他一脸不自在地说:“还没有。”
刘瑕看他耳朵尖都红了,倒是少见而有趣,笑道:“看来师弟眼界很高,不急着娶妻,可以先纳一房如夫人。”
元昭愣了一下,道:“如夫人……这倒也不必吧。”
刘瑕劝元昭纳妾,是他难得为元昭考虑才这么说,此时被驳,他耐着性子问:“为什么?师弟不是没有意中人吗?”
元昭被他定定看着,不自在得更厉害,耳朵尖已经热得发烫,他心里乱糟糟地转过几个念头,一时想:关你屁事。一时又想:怪事,怎么有人能长成这样?
但这两个念头都是不可说的。
“可我早晚会有。”元昭想了想,还是对刘瑕说了真心话,“就我平生所见,天下最快活的女人莫过于我娘,除了她自己会找快活,我爹也没有让她伤心过一次,写诗作赋这些本事,我这辈子是拍马也赶不上我爹了,但我要是有了意中人,是绝不舍得让她难过的,虽说七出第五条是妒忌,但人谁不妒?既然我也会妒忌,凭什么指望她是个金身菩萨、现世观音?”
夜风从江上渡来,拂动火光,在刘瑕眼中印下明灭的影子,他低头看着元昭,种种不能示人的阴暗念头挣扎着从污泥里爬出,想要抓住什么,拖拽下去。
刘瑕轻轻叹口气,感慨道:“太傅与夫人伉俪情深,也罢,我祝师弟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