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等的就是现在，他握手成拳，感觉自己掌心微有汗意，迎上刘瑕的目光道：“分辨这二人谁是陈焕不难，但我有一事要先请教，殿下是希望这两人里有陈焕，还是希望他们谁都不是陈焕？”

刘瑕听得此言，面上笑意尽失：“小郎君的话，本王怎么听不明白。”

元昭听他回避话锋，对自己的猜想终于有了七成把握，干脆把心一横，将话摊开说透：“陈焕的水匪颇成气候、支部甚多，所以能称霸长江，胥河一带也常有他的手下活动，但陈焕本人却甚少来中都附近，我想云麾卫这次捉住陈焕，殿下也觉得意外，这虽然是一件大功，回京后陛下会重重封赏，但于殿下的云麾卫却未必是好事。”

刘瑕的手指扣紧了扇子。

元昭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心里不是不怕，瞧见刘瑕这个动作，感觉被扣住的是自己的心脏，他顿了一下吞吞口水，才又道：“譬如百姓家养猫，是为捉老鼠，中都附近最大的祸患之一，便是水匪陈焕在河道上时时作乱，如今殿下/身领石头戍军事，肩负护卫京师之职，云麾卫必不可少，但若是陈焕伏诛，老鼠打尽，那要猫何用？殿下当真分不出那两个人谁是陈焕吗？传我过来辨认，难道不是为了蒙蔽云麾卫中的眼——”

“啪！”一柄折扇摔到元昭脚下，他心中猛地一跳，没再说下去。

“小郎君慎言！”刘瑕一脸阴骘，声寒如冰，“果然是要屏退左右的悖谬之语，若有第三人在场，你已经负罪上枷，本王怜你年少不知事且不治罪，再有妄语，就请小郎君去诏狱走一趟。”

他看着元昭，此时心中都是猜疑。石头城是三国时孙权所筑，修成后数百年间一直是建康城的军事屏障，所以领石头戊事一职相当重要，历朝都由天子的血亲担任，刘瑕的亲舅舅是大将军王茂，他从小跟舅舅学习兵法颇通军事，天子便让他担任此职，刘瑕才能光明正大地组建云麾卫。

但从今年天子有意立太子起，刘璞一党便一直想让天子撤掉刘瑕手中的兵权，授意几名御史弹劾云麾卫中有士兵仗势欺人、违反军纪。但京畿防卫云麾卫承担了三成，不论是撤除还是更换将领都有隐患，所以弹劾的御史反被斥责。

元昭知道云麾卫的麻烦不足为奇，但云麾卫中有他人眼线，这件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元昭身为刘璞的党羽，竟然跑到自己面前说这么一番话，到底是替刘璞来威胁，还是别有居心。

想到这里，刘瑕心中生出无穷厌恶，冷冷道：“郎君好走，本王不送了。”

地上的扇子被摔得展开一半，扇面上一轮弯月、河水浮光、芦花如雪。这把扇子是元昭画的，刚刚上大船时掉在了甲板上，被云麾卫捡到后交给了刘瑕，刘瑕记得元昭身上别了把扇子，展开一看觉得画得合心，就留下自己把玩。

元昭看刘瑕动怒，反而镇定下来，他想：这位殿下相当多疑，多疑的人，日子往往过得不太好。

元昭偷瞥一眼刘瑕面容，不禁又想：一个人长成这个样子，竟然也会活得不舒心。

“请殿下息怒。”元昭认出自己画的扇子，弯腰拾起，“在下并无他意，殿下希望那两个人中没有陈焕，那稍后在众人面前，我就会如此作答。”

刘瑕望元昭一阵，忽然舒眉一笑，当真是满室生光，他眼中却并无笑意：“如此示好，君有何求？”

元昭知道刘瑕此时已对他猜疑更重，但他今日所图也不是对方能推心置腹，只要能让刘瑕对他生出兴趣，揣测他今夜的举动，这一遭就算不亏。

元昭走到榻前，撩衣跪下，双手奉上折扇，道：“以此扇为证，换将来殿下的一句话，绝不会让您为难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