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饿了,苏仰把饭菜一点不剩全吃下肚子,然后把空盒子装进塑料袋。他抽了两张纸巾擦嘴,准备掀开被子下床,孟雪诚忽然伸手拦住了他,命令道:没退烧哪儿都不能去。他的手透过单薄的外衣牢牢抓着苏仰的手臂,苏仰还未恢复精力,四肢跟被卡车碾过一样,自然不是孟雪诚的对手。他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回了柔软的靠枕上,半身浅浅地陷了下去。
他半躺着,垂下眼说:知道方旭为什么会跳楼吗?因为他知道凶手准备逃走,可他没有报警的方法……只有死亡才能迅速又直白的引起警方的注意,他是在提醒我们。而且名单上的四个人全都遇害,凶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完全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孟队,时间不等人,一旦凶手离了境,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找到他了。
孟雪诚看着他乌黑的发顶,眼神锐利,很好地掩盖了隐藏在深处的温柔与心疼,他说:案子重要,健康也重要,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苏仰不语,也不挣扎。
片刻后,孟雪诚松开手,彻底败给苏仰,作出了退让:在你退烧前,不许离开我视线范围。
……
张小文原本在准备结案的材料,没想到收到了孟雪诚发来的短信,告诉他结案报告先放一放,不着急写。与此同时,何军催他们催得紧,一口一个市长一口一个特派,每隔半小时就有一通电话关心他们的进度。整个SST忙成了陀螺,停不下来,张小文想找个人问问情况都难。
他抓了抓脑袋,几根枯燥的发丝卡在他的指缝,张小文欲哭无泪,这报告到底是写还是不写啊?
在张小文变成地中海前,孟雪诚跟苏仰回来了。
张小文飞奔过去:孟队你可算回来了,结案报告真的不写了?
嗯。孟雪诚一脸冰霜,看着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问:其他人呢?
呃……何局把林副队叫走了,小婧姐在准备发布会的事情,剩下的人都在帮忙。
通知媒体了吗?
还没,说是五点准时发通知。
孟雪诚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但顾及苏仰,就没点火,纯粹过个嘴瘾:把所有人都叫回来,取消发布会,谁也不用通知。
啊?张小文震惊:为什么?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孟雪诚沉默了一下,最后学着苏仰说:方旭不是凶手。
张小文一口气差点没呼上来,整张脸僵硬了。
孟雪诚拍拍他的肩膀,象征式地安慰了他一下,然后说:我们先去趟痕检。
痕检部门的负责人叫徐烽,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脸尖眼睛长,长得有点刻薄,实际上很好相处,经常挂着一副笑脸。见到孟雪诚来了有点意外:孟队怎么来了?
孟雪诚跟徐烽击了个掌:徐主任好,我能看看现场找到的凶器吗?
当然可以,里面走吧。徐烽带着他们两人一路往前走,用工作证刷卡储物室的门。现场找到的水果刀跟木棍都被装在物证袋中,贴上标签,整齐地放在蓝色的胶盒里。徐烽把胶盒拿了过来:我们在水果刀和木棍上都取到了方旭的指纹。
孟雪诚自觉地拿过两双手套,递给苏仰一双,再从胶盒里拿出装着木棍的物证袋。
木棍长30公分,直径4.5公分,其中一端沾满了深褐色的血液,体部有几个淡淡的血指印。
孟雪诚观察着上面的手指印,模拟了一下握着木棍的姿势——他伸出右手,把拇指抵在木棍底部,另外四指抓着体部,染血的一端垂直向下。
孟雪诚心中咯噔一声,马上回头去看苏仰。苏仰眼神一滞,朝他摇了摇头,两人心有灵犀般保持着默然。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用这个姿势握着木棍的话,要伤害对方,必须将整个手臂往后拉,这样才能让染血的一段抬起,可这个姿势太过彆扭了,不顺手之余,难以对死者造成捅撞性伤害。
正常来说,凶手如果要将木棍插|入|死者的阴|道,木棍要保持水平状态。拇指印应该会在木棍的体部,其余四指在拇指下方或者侧方,这样手臂往前一推就可以造成捅撞性伤害。
所以这应该是凶手作案后,故意嫁祸给方旭……至于是方旭太聪明选择在底部留下了指印,还是凶手太粗心大意,暂时无从得知。
徐烽没有看见两人微妙的表情,他整理着储物室的杂物,说道:对了,刚才实验室把报告传了过来。说是上次你们在方旭家里提取到的血液样本,是他本人的。
马桶边缘发现的血液是方旭本人的?
苏仰一听这话,五脏六腑顿时被冰封起来,他转身推门,大步往外走。孟雪诚拧着眉,把木棍放回胶盒里,跟徐烽说了声不好意思,沉着脸跟了上去。他在电梯门前拉过苏仰的手腕,眼神冷冽:把我说的话当耳边风?
苏仰已经记不住自己答应过孟雪诚什么了,满脑子都是那木棍,他忍着晕眩,低暗地说:让江玄青给方旭做解剖,他身上应该有很严重的伤,可以证明他没有杀人的能力。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苏仰就着这个姿势把孟雪诚带进了电梯。
门一关,孟雪诚反身把他抵在角落,扣着他的手腕按在墙上,语气不太好:解剖需要家属同意书,除非有证据证明是他杀。方旭明显是自杀的,你再怎么着急,我们现在也没有权利要求法医做解剖。
苏仰没什么表情,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孟雪诚。这样一来,孟雪诚反而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侧过脸,声音放轻了许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是规矩,你心里清楚。
这几分几秒似乎格外漫长,谁也没有注意到电梯已经停了,直到传来咳嗽声,孟雪诚才慌张地收回了手,往边上挪了挪。
江玄青高深莫测的目光在孟雪诚通红脸上梭巡着:你们……走错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