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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今日,虚静祠爆发的事情,经由大德密宗禅师怀海确认,七里宗姜胤就是背后妖祸的始作俑者证据确凿,在有足够资格接触到这个消息的大梁高层面前,令各方都陷入到对局势接下来走向的判断和揣度之中。
姜胤是七里宗宗主狄端云亲传首席,前途远大,是七里宗的未来,这件事重要的不是如何处置,而是如何面对狄端云的意志。
七里宗位列南苍洲十大宗门,宗主狄端云亦是太浩盟的十三盟首之一。
盟首是太浩盟至高的存在,每位盟首无不是山巅的大炼炁士,实力超卓于世,他们分别是十大宗门宗主,以及威望横贯密宗,释家,南华的三位上人。
十三盟首又组成盟首会,以共同决议太浩盟重大事宜。
这样的狄端云,是南苍洲修士魁首,哪怕掌管南苍洲七大国之一大梁王朝,站在君权之巅的梁皇,也不遑多让。
世间王权统管百姓苍生,根据人道默契惯例,要比修行宗门虚高半阶,道理上王权仍然统御所辖宗门,然而实际上,十大大宗门宗主和君权巅峰的人间君主,大抵是平起平坐。
深宫之间的每一次交谈后的沉默都会显得漫长,那座此间君位上的人间君主每一步长考和思索,都要考量到背后的无数后果,数位朝堂顶级大员等候在寝宫之外,梁皇甚至没有出宫入书房处理这件事务,而就在寝宫之中接纳一切消息,可知情势的严峻程度。
太师,国公,柱国大将军轮流入寝宫觐见。
片刻之后,张国公手持文书而出,宣陛下口谕,“事件扑朔迷离,疑点重重,尚有待进一步调查,犯人姜胤交由七里宗,由七里宗调查事件缘由,查实勾结同党,聚贤殿和梁都司衙尽协查之职!”
梁皇的谕令传至虚静祠,贾芸露出了惊喜之色,道,“殿下,陛下让你主持协查,是否意味着他也信不过了“其他人”,这是我们的极好机会!”
正阳公主亦在消化这道谕令传递的讯息,看来父皇,乃至大梁,都给七里宗留足了颜面。此事让七里宗带人回去调查,倒不至于七里宗会指鹿为马,但是其中涉及七里宗名望的一些相关事情,就可以做淡化处理,甚至可以把影响消弭到最小,而至于聚贤殿和王都司衙协查,只是程序上的一个协同罢了。
到时候面对七里宗出具的结果,难不成她聚贤殿还要不认?这不是父皇对于她比二皇子更信任。而是在这个事件上面,父皇要她担起背后的骂名和对朝堂的攻讦!让她去做让一些人闭嘴的的事情,避免这件事被其他人从中利用,引发七里宗和大梁的裂痕。
七里宗这边,以孙昭长老为首,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何尝不担心和大梁撕破脸皮,眼下来自梁皇的谕令,证明了梁皇还是充分考量他们七里宗的面子和地位,姜胤带回去,他们怎么关起门来调查和处罚,都是他们的事,诸位长老之间相互对视,轻轻点头,彼此间交换过意见,对这个安排表示妥善。
“看来陛下的意思,是既然已经揪出了幕后最大的指使者,那就到此为止。”率领了六百山纹甲士,身为伏龙营第一旗旗长的朱永春舒展眉头,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作为夹在大梁和太浩盟之间的伏龙营,最希望双方之间不要产生直接的冲突。
枢密院人士中的蒋承平院事开口,“姜胤就算有狄端云亲传弟子这道免死金牌,但基本上大好的修行前景和门派中年轻杰出之首的地位,只怕也要易人了!”
白麓书院众白衣之中,有士子叹道,“姜胤这样一位天纵奇才,七里宗未来的修行新星就此误入歧途,未来必然封存黯淡,可悲可叹!”
一名女子白衣斜晲一眼,道,“并不冤枉!既然七里宗来调查这个事,即便姜胤能保住性命,只受宗门重罚,甚至可能永远关入禁地,再无出头之日。但为了消弭这件事,平息那些死难者的影响和各方震怒,但凡和姜胤有点关系的人,都将受到波及,可以想象得到,这其中那些没有半点背景来头的普通人,只怕动辄就要落得满门抄斩的凄惨下场……”
旁边的书院学官低声道,“慎言!”
于是这众白衣士子又立即缄默下去。
……
就在围住了虚静祠的各方为事情的发展和影响波及面各种盘算考量之时。
祝青衫挣脱了修远的搀扶,这个蜀山弟子轻一脚浅一脚,走上此时的广场,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他去向此时地上躺着的,已经被所有人忽略的那个女子。
姜胤被砍下来的半截骨爪已经和她的身体藕连在了一起,方才姜胤抓住她之时,正展开法门,似乎就是用骨爪将其这个“半妖之体”作为妖丹吸收同化,妖法之荼毒已经深入膏肓。
祝青衫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探出手来,在她充满泪痕和痛苦的脸庞上轻轻划过,似乎想用这种微不足道的方式,抚慰她的痛苦。
犹记得那场大雨,他在屋檐避雨,旁边出现的生动而活泼的精灵般双目,把他误认成了大梁穷酸的书院落魄白衣,拍心口说出“要没盘缠了的话,那以后就来给我洗碗吧!”的样子。
略微蛮横,配合她手叉起的小蛮腰,但那一刻鬼使神差,他没有拒绝。
于是往后借着外出行走,便会来四方楼,四方楼是天然的情报地点,让他完成了搜罗很多情报的任务,而更重要的,还是经常能出现在她的面前,看她翩翩起舞,看她是那样鲜亮的出现在他从来沉闷无比的世界里。
偶尔在下雨生意不是太好的时候,他就和她一起在檐下看在雨雾中的朦胧市集。
一个只是隐秀峰出没世间,只能伪装书院落魄白衣的行者,一个是远近闻名漂亮的女掌柜。
两个好似同为天涯的零落不归人,因为相似的境遇而彼此关怀。
他不大爱说话,她便逗弄他,给他讲自己的过去,童年,喜爱的桂花,门外的那家小酒铺的香气,蹲在墙角下翻开青石抓到的蝈蝈。
那是他没有经历过的生活。
那是他曾经不会正眼看一眼的凡俗。
可那之后,他竟然希望她小女孩的那个时候,她被小狗追着跑,她打翻了别人的摊位,她从墙上掉落下来头上摔了个包的那些糗时,他也能在旁边。
他是修行者,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小女孩,而他就已经是这样的青年模样了。
凡俗岁月如梭,韶华易逝,亘古的冰川流淌,他再来仍然是当年的模样,掬一捧水仍然是甘冽的滋味,但俗世繁华已经几轮更替,而他不过才读了几柜子的书。光阴箭去,再过几十年,他还会是眼下的样子,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而她就终将会明白,原来到头来,她终究是过客,总会先行一步离开,而他仍然停留在岁月长河的原处。
王侍云妖毒攻心,已然弥留。祝青衫一身鲜血,浑身是伤蹲在她身前,搂着她脖颈,见证她最后一程的他心想,也好,就在这里道别吧。
他以前在她的眼里是书院白衣,他说若他一辈子都考不上功名,不入官场,又如何?她说就更好了,什么功名利禄,她不在乎的,荣华富贵也如泡影破灭,到头来会发现近在咫尺的幸福才值得追求。他不必执着考功名当大官,哪怕就只是一介秀士,以后攒够了钱,也可以开一家小酒肆,他在后堂涤器,需要人招揽生意,他也可以问她愿不愿意为他当垆起舞?
小酒馆,他操持内务,她招揽客人,淡闲时他读书抚琴,她红袖添香,两个人总会把日子越过越好,总会挣下平凡人的一份温醇的幸福。
他最近没有来,她说没有关系,肯定是他读书忘了时辰,她不问,也不催,不打扰他。她只是默默绣了要送给他的佩囊荷包,那是两朵双子花,又名彼岸花。
传闻地府冥界有条忘川河,是生灵和魂灵的分界,忘川河畔生长着因为生灵和魂灵的思念所形成的世间最美丽的花,不愿失去一切回忆再渡轮回,彼此眷恋着的人们魂灵就会化成这两支花束。但两株花虽然是思念的同株,却只能在忘川河两畔分别生长,唯存那股思念,彼此守望,生生世世开放。
王侍云满头青丝披散,双目柔和看着他,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道,“……我不等你了。”
祝青衫知道她曾经说过,他们不要做死后的双子花,尚有呼吸的时候好好在一起就够了,未来渡忘川河,他不要等她,她也不会等他,不要再做那可怜的彼岸花守望生生世世不得相见,大踏步向前,各自追寻来生。
她是那样精灵可人的女孩,她说不会等他,不希望彼此过了这一生后还要守望等待,那多半她也不会等自己了。
王侍云终于合眼,两行清泪从眼睑滑落,在他怀里香消玉殒。
祝青衫俯身,这个被评价为沉闷而毫无逸趣的师兄,将她头颅怀抱胸前,紧紧搂住,而后涕泪滂沱,失声痛哭。
广场之上只有那男子搂着女子的背影,旁边一片沉默。
片刻之后,怀海禅师一声梵唱,长叹,“尘世如苦海,奈何!”
正阳公主微微侧目,身边侍女贾芸业已感同身受,轻轻抹泪。
周边人见着那名蜀山弟子,亦只能叹息。
但这只是一个插曲。
李廷风目光收回,看向杨晟,高声道,“陛下谕令,蜀山弟子交接人犯!”
杨晟,青荷,修远,玄睿,似乎没有听到李廷风的声音,只是看着那头的祝青衫,杨晟眼睛微红,像是有很多根刺在扎着眼球,忍不住的发酸。
他尝到了嘴里的咸味,他的眼泪很咸,还有些微苦。
杨晟手持斧子,没有放人的意思。楚桃叶长剑在握,依然横剑在这人世之间,面对着整个大梁。
所有人都意识到,情况有些晦涩的不对劲。
李廷风猛然怒喝,“还不放人!你意欲何为!?你想违反陛下谕令吗?你蜀山宗好大的气魄呐!区区一个弟子,也敢不敬谕令?”
原本稍显松弛的气息,突然无形中紧绷了起来。
白麓书院的白衣秀士们看到周围的伏龙营士卒,枢密院兵房人马,哪怕是聚贤殿的修行者,都一派戒备起来面对那几名孑然的蜀山弟子,但所有人目光中,都透露着不理解。
杨晟的声音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