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扶风学宫的夫子亲自过去拜个寿,那位大长老可坐不住。
也太不符合江湖规矩了。
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当年鲜衣怒马,纵横江湖的时候,大长老还没有出生。
而在她机缘巧合,拜入青锋解的时候,夫子却已经弃剑,轻易不履江湖。
约莫,正是六十年之前。
两人年纪足足差了三十年,一两个辈分。
当然,不合江湖规矩也还是在担心另外一点,你出生地比人家迟,活得还比人家短。
江湖上功力精深的老前辈参加了晚辈寿宴,过上几年把晚辈送走了自个儿身子依旧硬朗,顺路还能给上个坟的事情一点不少见,慢慢地就有了这么个规矩,仔细去想,实在没有丝毫道理可言,少年人往往付之一笑,可老江湖却很在乎,很固执地相信。
越老越是忌讳这些。
或许面对必将到来的死亡,大多数人终究做不到真真正正地洒脱无视,武道心境依旧能够压得下恐惧,可在细节处,却仍是充满了对于世界的留恋。
扶风学宫。
作为扶风郡最大的学宫,自然会有为来客准备的客房。
夜色渐起,一处卧房中升起了一豆灯火。
身着白衣的女子盘坐在卧床之上,一身素净,唯独长发以玉簪扎起,眉目虽美艳,却少去三分人气,越见清寒,膝上横放长剑,尚未出鞘,已经有凌冽寒意充盈于客房当中,令那一豆灯火微微晃动。
身为隐世门派在江湖中的行走弟子,她的修为已经臻至五品。
一手剑术尽得泼墨意境,武道到了她这一步,单纯苦修已经难能再进一步,但是她却仍旧不曾落下一天,每日打坐不止,若在往日,只消太阴决运转片刻,便能断去心中杂念,但是今日已经盘坐行功十二周天,却仍旧杂念丛生,斩杀不尽。
当下只得睁开眼来,徐徐叹息一声。
难得静心,又无法入睡,干脆起身下床,将佩剑负在身后,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琥珀色的茶汤映照着烛火晃动,此时时辰已经不早,想来带下来的那几个小弟子也已经入睡,而她的思绪也不如白日清晰,不由得便开始回想起今日所见的那位夫子。
一席谈话,不过盏茶时间。
果如传言,高深莫测。
白皙手指摸索着茶盏,女子双眼神光闪烁不定,呢喃道:
“祖师厌倦江湖厮杀,因而遁世。”
“但是接下来是为大争之世……”
“若是继续隐遁避世,当有灭派杀身之祸。”
声音微顿,双目微阖,似乎又看到了那位白须白袍的老迈夫子,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一方天地,看着自己温和笑道:
“这一次呢,是老夫承你们的情。”
“今日选出的三名学子,以及藏书守……回了青锋解之后,引他们去一次那里。”
“之后的选择,交给你们的掌剑。”
此时回想起那老者模样,女子心脏依旧微微颤栗不止,纵然以五品中修为,依旧难以自抑。
夫子的眉目慈和,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非常非常地好说话,可她看着那老人,却仿佛看到了一把剑,一把尘封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别人看去早就已经满是铁锈的剑,可不知为何,这把剑又被重新拔了出来,被拭去了剑上的红锈。
烈酒洒落剑锋,依旧锋锐,依旧凌冽,依旧可以斩地下滚滚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