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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谦带着人悄然而来,又带着人悄然而走。
普通的山村总是很宁静,赵直贤、谭育良两家置办的这栋院子,又在峪口外,除了几声黄狗的吠叫惊破寂静的夜色,村庄里大多数人天黑后便早早歇下,都没有人注意到峪口处的动静。
谭育良看着桌上的酒坛,以及手里厚厚一叠宣纸,要不是这些,他都怀疑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赵直贤、谭修群也都有些傻眼的站在那里,隔着院门看到十数矫健的身影护送着韩谦等人,早已经消失在夜色的深处,他们过了好久还是难以置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倘若单纯是投效叙州,入州县衙署任事,他们是没有什么好犹豫、好顾虑的。
即便叙州深受四周大姓势力的忌惮,即便韩谦本人也受楚帝及朝廷的猜忌,但叙州的崛起,赵直贤、谭育良他们都看在眼里,还深刻领会到韩谦及身边诸多嫡系的厉害之处,他们相信追随韩谦、为叙州效力,结局不会太坏。
然而现在韩谦交办给他们的事情,却绝不容易,搞不好就是人头滚滚落地。
“刚才院子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赵直贤与谭育良的妻子这时候走进东厢房来,脸色有些苍白,惊惶之色未去的问道。
刚才东厢房里就赵直贤、谭育良、谭修群与几个已成年的子侄饮酒说话,其他女眷小孩伺候好他们,都没有上桌的资格,也是在别屋吃过饭便早早歇下。
平日里多点一盏灯,都叫人心疼得紧;但凡猎到野味,有些肉食,也是先保证青壮劳力吃饱,有多才给女眷小孩解解馋。
一大群携带兵刃的陌生人出现在院子里,过道走廊都被封锁住,女眷们担惊受怕,也只敢关紧房门躲在屋里静观其变,安慰小孩不发出哭闹声,等到陌生来客确实走远了,赵直贤、谭育良的妻子两个人才大着胆子往东厢房走过来看动静。
赵直贤年逾五旬,有三子二女,长子身体原本就病弱,没能挨过苦役营的劳苦,第三个月就累吐血病逝了;次子赵方海午后被后山青田寨请过去诊治病患,夜里不能摸黑走山路回来;第三子在苦役营被打断左腿,行动不便。
赵直贤的两个女儿,又分别嫁给谭育良的两个儿子谭朗、谭丘为妻。
谭育良除了谭朗、谭丘二子外,还有一个女儿。赵直贤长子早年娶妻死于难产,谭育良便将女儿嫁给赵直贤的长子为续弦,没想到也是早早就做了寡妇。
在潭州兵败之前,谭修群倒是有一妻一妾,但潭州兵败后,其妻不敢去面对艰苦的命运,在押往乐营的路上找机会跳塘自尽了,只有妾室周氏及十七岁的长子谭文林以及两个年幼的女儿还在身边。
谭修群年岁要比谭育良少七八岁,此时四十岁都不到,正值壮年。
他们两家人除了当年受命马氏同甘共苦的潜伏黔阳以谋叙州外,也是儿女姻亲将两家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
“没什么事,只是多年未见的贵客找上门来,喝了一通酒便离开了。”谭育良说道,示意妻子赵氏与赵直贤的妻子邢氏回屋去歇下,不要理会这边,但这时候他们陡然也想到,他们所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怎么着手去做这事,还要考虑他们带青壮子弟潜入思州谋事之后,留在高椅峪的十多个女眷、孩童要怎么安顿?
特别是他们公开身份主导暴动后,思州杨氏派人过来捉拿他们的家小怎么办?
他们正迟疑间,又有两道身影走小道登上门来,却是刚刚随韩谦离开的裴朴去而复返,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就是以清退老卒身份在青牛背码头做苦力、不到半个月就跟谭育良及几个子侄厮混颇熟的周瞎子。
谭育良迟疑的盯着周瞎子,也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不跟着韩谦他们一起过来,却还要等到韩谦他们走后再现身。
周瞎子似乎能猜到赵直贤、谭育良在想什么,拱拱手说道:“峪子里有思州的两个钉子,我得带人手盯住他们以免添乱,过来给赵大人、谭爷请安迟了,还请见谅啊!”
高椅峪作为虎涧关外的第一座较大规模的寨子,兼之辰水下游过来的舟船、商旅都在附近停靠、经过,可以说是辰中县最西头的桥头堡,叙州也是这边设有驿站、乡巡检司院。
思州杨氏既想着跟叙州合作牟利,又担心叙州势力有吞并思州的野心,在虎涧关外的高椅峪安排两个眼线,盯着左右的动静,实属正常。
“周爷客气了,”谭育良拱拱手,请周瞎子坐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周爷的尊姓大名叫什么?”
“什么尊不尊的,我本家姓刁,也没有什么名字,我打仗瞎了一只眼,营伍里大家都习惯叫我刁瞎子;之前担心谭爷的耳目灵通,跑到码头冒充苦力,便用了我死去的婆娘家姓示人,”刁瞎子大咧咧的坐下来,问道,“赵大人、谭爷要做什么事情,大人都跟你们说过了吧?”
“具体的正等刁爷您过来细说。”谭育良说道。
“谭爷你莫要跟刁瞎子我客气,我带着几个兄弟,现在算是跟叙州没有什么牵扯了,以后就听谭爷与赵大人差遣——我性子粗鲁,不怎么懂规矩,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谭爷尽管训斥,不要给我留什么情面。”刁瞎子说道。
“裴朴你也跟我们一起,不回辰中?”赵直贤看向裴朴问道。
“倘若起事,难免死亡,大人怕赵师、方城照应不过来,”裴朴说道,“再说我出钱从苦役营将赵师与谭爷赎出来,谭阳县有记录。我真要留在辰中,赵师与谭爷在思州起事,大人也得先将我‘扣押’或‘驱逐’出州医馆。我心里想着留在辰中也是碌碌无为,还不如请命跟赵师、谭爷共进退。”
说实话,谭育良也担心他们纯粹只是韩谦抛出来、以便日后有借口进兵思州的棋子,现在有像裴朴这样看似不是叙州嫡系,却受直接指派的人手参与起事,这对他们以后的出路也是一种保障。
待刁瞎子、裴朴坐定,谭育良他们将桌上的碗碟清空,又多点了一盏油灯照明,叫谭朗、谭丘、赵方城、谭文林等子弟都围坐过来,翻开韩谦留给他们的起事纲要:
“法定贵贱非善法,当等贵贱,使耕者有其田!”
要起事,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搞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如何最大限度的进行鼓动、纠集人手,并有效的组织起来,是众人所面临的最大难题。
具体的行动方案,要谭育良、刁瞎子他们根据实际情况随时应变,但动员及组织起事的纲领,韩谦则事前替谭育良他们拟定好,就是要在思州废除奴婢贱口旧制、均分田地,以便能最大限度的调动千百年来受大姓势力压迫的寨奴、贫民参与起事,推翻以杨行逢杨氏为首的大姓势力对思州的统治。
口号是一方面,在这个口号下如何有效的去组织实施,起事纲要里也有详细的记述。
此外,纲要还附有思州境内关于山川地形、人口分布、土客籍矛盾关系、州兵及城池、番寨防御等大量的详细情报。
甚至具体起事的切入点,州衙府堂也都草拟了一份方案。
叙州除了不断开垦新的耕田,大规模兴修水利道路外,还大规模发展炼铁、织染、油榨、造船、江滩养殖等业,对青壮劳动力的需求是越来越高。
思州杨氏贪图叙州开出的工价不菲,从去年起就将其境内的寨奴调入叙州参与驿道修缮等工造之事,前后三批总计有五千余青壮寨奴,进入到虎涧关驿道、雪峰山驿道、鹰鱼寨驿道、渠东驿道等地做工。
叙州早在韩道勋时代就废除徭役,工造事务用人皆由州衙出资募佣,工价虽然说低廉,但也保障应募者能有相当于每月一石五斗粮的收入能够养家糊口。
思州遣来做工的寨奴,除去劣质口粮供给外,每人每月差不多要被杨氏盘剥走近一石米粮的收入;累计下来,思州杨氏过去一年时间里,差不多从叙州赚走四万余石米粮。
黔江通道打开后,杨氏一方面将心思放在思州境内经营上,想着整修驿道,通过黔湘川蜀的货物过境,征收足够税赋以充财源,同时也是警惕叙州废除奴婢旧制会有负面影响,也担心韩谦占据叙州有难以预料的野心,便使得以杨氏为主导、此时在叙州各地做工的寨奴数量,骤减到八百人左右。
不管怎么说,影响一旦产生,短时间内就难以消弥。
年后思州境内寨奴消极怠工、逃亡乃至直接反抗之事便层出不穷,大姓势力与受其盘剥千百年的寨奴之间矛盾变得越发尖锐。
而黔江水道打开之后,川蜀井盐作为往湘西南、黔中等地流通的最为重要的物资,为保障自身的利益,杨氏也在思州境内大幅加强打击贩运私盐的力度。
思州境内的私盐贩子,早初有一部分是杨氏等大姓势力所直接参与或主导,有一部分乃是夏戈山、盘龙岭等地的思州穷困贫民以及挣脱番寨控制的逃奴组成。
大姓势力的私盐贩子自然是要被州衙收编到正规的盐铁监院之内,以使川盐流通所产生的盐利,能成为州衙最为重要的财税来源,但对其他私盐贩子的打击,杨氏等大姓势力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这两种因素使得思州所属的锦和、石阡、仁山(州治)三县的大狱里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