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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用我们的兵马,为何让他们主导去打溧水城?”看着信昌侯李普带着高绍、张平去商议具体攻打溧水城的方案,冯翊颇为不解的问道。
大量青壮奴婢来投军,高绍率赤山军两营兵马过去,满编逾两千人,这边刚获大捷,声势正隆,攻打溧水城乃是趁胜追击、扩大战果,断没有必要将主动权拱手相让。
更何况溧水城里的物资,特别是兵甲战械,不会比尚家堡稍少,都是赤山军所紧缺,谁主导谁就获得战利品的分配权,在这上面实在没有必要跟李普他们客气。
再说信昌侯李普这些天,没有少给这边脸色看啊。
韩谦袖手站在堡墙之前,看着正从茅山南麓往南转移的老弱妇孺,幽幽说道:“问题不在打下溧水城难不难,也不在哪边出的兵多或少上,实际上是赤山军色厉而内荏,这一仗已经是极为冒险,更没有办法一直扛在前面打硬仗——李秀、李碛乃浙东郡王府里青年一代的代表人物,急欲建功,等他们打下溧水城后,仅以李遇的名头便能替我们分担不少压力,何乐而不为?”
赤山军就兵马规模而言,会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庞大,但带来的问题及隐患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说到底赤山军之中的老卒以及经过系统培养的基层武官太少。
金陵事变后,信昌侯李普将桃坞集兵户及永春宫庄户官奴所有能战的适龄男丁都集结起来,也只有七千兵马而已,静山庵一战,被楚州军用作诱饵,伤亡太过惨重,之后又由于缺医少药,韩谦接手时,就剩三千战兵。
韩谦从叙州调来三百武官,加上龙雀军回归的精锐将卒,韩谦手里能战老卒及武官,加起来也就三千五百人左右。
然而,他们为攻尚家堡,以及前期攻克寨堡,前后逾两千六七百人的伤亡,其中超过一半都是老卒承担下来。
赤山军能战的精锐老卒及武官,加起来也就两千人出头一点;此外,也就五百多的伤病老卒。
这也亏得楚州军没有敢将精锐都押上来攻他们的侧翼,要不然的话,他们即便最后能胜,也是胜得极其惨淡、凄凉,胜得遍体鳞伤。
目前他们顺利打下尚家堡,是又缓了一口气,受此声势鼓舞,赤山军的规模或许能在极短时间内膨胀到两万、三万甚至四五万,但精锐老卒的成长却需要时间。
到时候将仅有的这么点老卒、武官分摊出去,结果只能使赤山军每一部的兵马,战斗力都会严重下降,但是还必须派出武官、老卒,要不然成千上万的投军奴婢,连基本的营伍都没有办法编成,更不要谈其他方面的约束了。
以往楚州军与安宁宫呲牙相视,都不想腾出手来收拾赤山军,给对方有可趁之机,但尚家堡陷落之后呢?
赤山军压根没有办法停下来,既没有时间淘弱留强,更没有时间去操练新卒、培养新的武官。
那么多奴婢拖家带口来投,赤山军要是短时间内扩张四五万兵马,所附庸过来的老弱妇孺便要有逾三十万之巨,接下来他们就必需要安排分散就粮。
他们之前收存来的粮谷,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个月的供应余量而已。
打下尚家堡,收缴近两万石粮谷,看似极多,但收编尚家堡的奴婢之后,赤山军兵马及妇孺规模也进一步膨胀到十二万人,这次所收缴的粮谷,平摊每个人的头上,也就不到十五六斤粮谷、半个月的口粮而已。
倘若集中跑到一个地方,就将这个地方的存粮吃光吃空,然后再换下一个地方,那只会将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的生产体系彻底的摧毁掉,产生更多的流民、饥民,到时候看似人马会像雪球一样,极剧扩大到上百万之多,但也是一个随时会爆炸、随时会分崩离析的雪球。
而一旦分散出去就粮,赤山军需要照顾的面,就会变得又散又杂,暴露出来的破绽,也会越来越多。
他们此时集中力量,是能攻下尚家堡。
一旦分散出去,而对立面的世家门阀因为与赤山军的矛盾变得越来越对立、越来越尖锐,其内部必然会更加凝聚起来,到时候他们还能一直打胜仗,不暴露一丝破绽吗?
而露出一丝破绽,就算楚州军与安宁宫没有动静,到时候又会有多少恨他们入骨的世家门阀,会扑上来嘶咬?
有史以来,王朝末年的底层起义从来都是声势浩大,席卷中原大地也是摧枯拉朽,但由盛转衰又是何等的迅速,又是何等的迅雷不及掩耳!
底层起义产生的破坏力是极大,但更难的是解决自身的生存问题、更难的是解决自身的队伍建设问题。
那些从底层崛起的将卒,是可以凭借武勇担任武官乃至校将,但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欲求也非常的朴素、直接,欲望膨胀起来,一旦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便会带动整个雪球加速分崩离析。
说实话,韩谦现在不是怕李普争功,而是怕他不争功。
甚至李普他们收编精壮兵勇,将老弱妇孺踢过来,韩谦也是忍着接收,就是希望他们能将郡王府的潜力挖掘出来,出力挡住一翼,替他分担种种压力之时,也为他赢得更多的缓冲时间。
当然,他现在更期待信王杨元演及楚州军能站出来替他分担更大的压力,吸引世家的仇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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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臻收拾残兵,放弃白狐岭的临时营地,王文谦也随军退入溧阳城。
虽然这一仗对楚州军还远谈不上伤筋挫骨,但他们心里却异常的苦涩,损兵折将不说,还眼睁睁看着从茅山往南拓展的关键节点尚家堡,被韩谦收入囊中。
而更令王文谦头痛的,是金陵的局面变得倍加复杂,信王与楚州军诸将吏会变得更加躁动,更没有耐心。
伤亡这时候也正式统计出来,这一仗他们伤亡逾千,其中伤四百余人,有接近六百精锐兵卒或战死,或被赤山军俘虏,还损失六百余匹珍贵的战马。
赤山军对楚州军的战马没有什么感情,伤残战马也是就地宰杀,连同那些在战场上被杀死的马,割肉烹煮犒劳全军,剥皮鞘制革甲,以补军械不足。
深夜,数骑快马驰入溧阳城,亮出令谕:“殿下有令,着王大人、赵总管接到令谕之后速往大营参加军议!”
王文谦也不管他一把老弱骨头,等赵臻安排好防务之后,趁着拂晓熹微的晨光,在百余精锐扈骑的簇拥下,往静山庵方向驰去。
王文谦骑术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身子骨更无法跟每日打熬身体的武将相比。
一天赶一百五十里路,黄昏前赶到静山庵大营,王文谦直觉身子骨都快被巅散架,没有一处不疼,大腿|内侧更是被磨得血肉模糊,上了伤药才在殷鹏的搀扶下,一瘸一拐与赵臻走进大帐参加议事。
饶耿、粟行舟、阮延等人早已入座,信王杨元演眼神阴戾而深沉。
从丹阳城被袭毁,到今天过去仅有一个月,谁能想到南线的形势会被韩谦搅成这等样子?
静山庵大营计划近期就派兵插到秋湖山的西边,切断秋湖山守军与金陵城的联系,迫使南衙禁军及寿州军与他们野战,但现在这个计划显然是不能贸然执行下去了。
看到这一幕,王文谦不顾腿伤,与信王行过礼,走到案后,听阮延等人议论一会儿,也猜到在他与赵臻回来之前,信王与阮延、饶耿等人就当前南线的状况议论了很久。
王文谦手撑住长案,让身子坐正起来,朝信王杨元演说道:
“赤山军色厉而内荏,胁裹乌合之众,膨胀是速,但灭亡亦速!前朝大寇胁裹流民奴婢,兵乱江淮、中原,兵势盛时何等浩荡,但其亡又是何等遽然!尚家堡失陷,赤山军的兵锋直指宣州北部,宣州的世家门阀必然极度震惶,安宁宫鞭长莫及之时,我们当分兵应之。除了能收门阀之兵为殿下所用外,殿下分兵助守郎溪,堵往赤山军从浮玉山与界岭山之间通往湖州的通道,迫使赤山军只能在金陵南面、西面狭窄空间转圜,待兵势再盛,必然会试图强攻当涂、采石等金陵以西的南岸城池,到时候安宁宫及寿州必不容他,我等则坐收两虎相斗之利……”
“往西虽近岳阳,但地形狭迫,王大人为何断定他们会攻当涂、采石,而非强攻郎溪,打开东进两浙的通道?”
中门使阮延也是追随信王杨元演多年的嫡系,在楚州参赞军务,极受信王杨元演的重视,地位不在王文谦之下,他时年四十有六,颔下长须及胸,炯炯有神的眸瞳盯住王文谦,问道,
“赤山军攻陷尚家堡后,收编堡中奴婢,兵马差不多便能扩张到一万五千人,相信很快便能扩张两万、三万甚至更高。以往诸将小视之,以为乌合之众难成气候,但此时哪位将爷敢说,用一万兵马便封住赤山军的东进通道?”
王文谦想说赵臻在南线虽然没能成功牵制住赤山军攻尚家堡,但也是极大消耗不少赤山军弥足珍贵的老卒,使赤山军变得更脆弱,但想想之前精锐骑兵连赤山军新卒在侧翼组成的那些竹杆阵都没能勇于撕开,说服力显然不够。
王文谦沉吟片晌,说道:“缩减此地的驻军,加强南线——殿下应该要有更大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