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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他们连您要选举都知道了啊,消息太灵通了啊!”山猪想起了方秉生说的话,赶紧汇报,肚里却有一股深深的恐惧。
在山猪眼里,翁拳光作为龙川堂老大,虽然要是在满清肯定和官府是好兄弟,但是现在宋国官府里有一些基督徒疯子,早看龙川堂不顺眼了,不被他们找因头修理或者勒索就不错了,就这样,还不韬光养晦,非得去选举,山猪是不明白选举是干嘛的,也没在意过,只是觉的身为黑/帮,招摇过市有点离谱,真能选上所谓的官更是匪夷所思,不可能啊。
但是大家也都没把选举当回事,这老大参选,包括老大自己在内,都认为重要性还不如“今天午饭那只白斩鸡不错、下次还要”。
所以很快山猪就把这事忘得妥妥的,谁在乎选举?你跑到龙川县城里面在三一街大吼:“我参选了。”所有人估计都以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你,主要是不知道你在说啥。
今天一听方秉生说,在心里这针尖大的事情就泛起来,赶紧和老大汇报。
“这帮畜生蹬鼻子上脸了!”翁拳光重重的一拍扶手,咬着牙重重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要是在平常,就是老大要出动砍刀帮或者斧头帮砍人成夫妻肺片的信号了,但是现在山猪赶紧弓腰说道:“老大,这个,惠川堂实在太厉害了,咱们…咱们稍安勿躁啊……”
“唉。”翁拳光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只是龙川附近一个乡村的少年,平常就爱打架斗殴,听闻隔壁村里有个人在龙川县城立住了脚跟、开馆收徒,有十分的威名,就要去投靠。
他父母觉得他在家无所事事、成天惹是生非,不如去投奔前途光明的天地会,反正他现在打人也是坐牢,加入帮会,打人坐牢是有奖金的,选哪个?很容易。所以就给点盘缠让他来龙川了。
很快他就拜翁健拳为师,因为彼此是远方亲戚,都姓翁嘛,不信任亲戚?你在清国还能信任谁?
人人都是虎狼。
因此翁健拳更是高看他一眼,直接给了他一个小头目来做。
很快,在码头附近的一个小客栈里,他和翁建光见面了。
他忘了当时是一个手下碰到翁建光衣服了,还是翁建光站起来就找茬,反正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高个子站起来就给他脸上一拳。
这一拳打得好结实。
结果很简单,就是让两个手下一拥而上呗。
四个人从客栈打到街上,人人头破血流。
外地人翁建光虽然先发制人,但肯定双拳难敌六手,很快被揍成了猪头,架到了精武拳馆,接受正义的审判。
直到二十多年后,翁拳光还记得被揍之后那种酸、痛、恨一起涌上心头的感觉;当然,他也更反复品味他狂揍翁建光那时爽得不能再爽的记忆。
老大翁健拳一问:这个翁建光也是从惠州坐船慕名来投“翁家拳”的无所事事的家伙。
说好听点叫做有志青年;
说难听点叫做无业小流氓;
当然,当年很大可能是翁建光误打了码头黑/社会,被精武拳馆的人团团围住,怕被打死,不得已自称是个“想要和翁健拳学拳的有志青年”。
翁拳光自然对这番说辞嗤之以鼻,大吼:“打死他,扔东江!”,
但老师翁健拳倒是对翁建光很欣赏,毕竟你和道上朋友吹:“昨天有个外地小傻蛋惹了我的人,被扔东江喂王八了”,这有什么意思?东江王八不就是道上朋友每月提供伙食吗?
然而要是吹:“昨天有个外地年轻人跋涉千里来拜师,我根本看不上眼他,但是打得他鼻青脸肿他就是不走,我只好收了他。唉,人总是为虚名所累啊。”说完,再故意叹口气,伤感的摇摇头,这样自己有多吊?
更况且他也姓翁,家谱说不定扯得上话。
于是乎,翁建光和翁拳光都成了翁健拳的徒弟。
而且因为两个人来拜师之前都没有名字,绰号都是一样“翁老三”,他们师傅翁健拳绰号恰好也是“翁老三”,这个“翁健拳”的名字还是打下一个码头后,请代写书信的秀才给起的。
师徒三人既是罕见的小姓、连名字乃至落魄都如此相像,怎能不让为师的惺惺相惜,于是翁健拳就说了:“别花二茬钱去起名字了,我的名字拆开了分给你们俩。”
结果年纪大点的叫做翁建光,绰号虎牙四爷;年纪小点的叫做翁拳光,绰号虎眼八爷;
两个年轻人也不负师傅的重望,愣生生的用砍刀砍跑了蘑菇李、海带林、萝卜王,为恩师垄断了龙川河运码头。
但是两个人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一个觉的另外一个是靠亲戚上位的软脚虾;另外一个觉的这个是专门溜须拍马的马屁王。
结果老师刚一闭眼,两人就提着小弟火拼了。
虎眼八爷干净利索的把翁建光这个虎牙给拔了。
他那一伙人全被赶出了龙川,身后还传来翁拳光掷地有声的声音:
“谁敢再踏入龙川县城一步,就挑了谁的手脚筋!”
但是没想到啊,风水轮流转。
翁建光不知怎么竟然和洋教朝廷搭上了关系,天天替他们干一些风水活。
在电报线朝江西架设的时候,惠川堂的人也故地重游出没过龙川县城,但是翁建光也没好意思去见老弟弟,恨不得在街上走路的时候拿布把脸遮起来,毕竟做了莫名其妙的树电线杆子的生活,手下是一群苦力,行李是电线杆子、电线,人人灰头土脸的,看起来像包工头,听起来像包工头,其实也就是包工头;
而龙川堂的人垄断了东江一段的运输,日进斗金,都成了穿金戴银的大财主;自己混成这个烂样子,还又不是威风八面领着一群砍刀火枪在手的小弟砍回龙川,怎么好意思和龙川堂的人搭讪。
龙川堂也没有按自己所说的:“谁敢再踏入龙川县城一步,就挑了谁的手脚筋!”的狠话,来怎么样故地重游的惠川堂,他们躲在码头老巢里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害怕的嚼舌头。
幸灾乐祸,自然就是惠川堂看起来很落魄,堂堂一个帮会,现在居然没法子再在道上混,去从良干包工头的差事了;完全就是妓/院里两大头牌竞争,得势的一方嘲笑被赶出妓/院一方的心态,连吧唧嘴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有点害怕,则是听四里八乡传闻,这电报乃是朝廷学来的西洋阵法:抽取少男少女的精血往战场上的十字军传递,有了这玩意,不仅魔音千里可达,十字军更是战无不胜;而且后来听说因为这电报杆子穿了城外某人的祖坟,结果那人全家死光光了,此人一身孝服刀劈电报局报仇!
当时听到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后,害得翁拳光死死憋住脸皮下的笑,握紧拳头保持着满脸焦急的表情大喊:“啊?怎么会有这种事?虎牙不会恰好就在那电报局里吧?他没事吧?毕竟和我是结拜兄弟啊!”
对于昔日仇敌竟然去做西洋阵法这种断子绝孙的玩意,翁拳光摇了摇头,表示对对方的可怜又可悲:想当年你好歹也是个独身刀劈城西赌场的好汉子,现在落魄,都转行成跳大神的神汉了,出卖祖宗、出卖良心、出卖尊严,可怜啊可怜。
因为被自己击败完全丢失了帮会的尊严,结果昔日好汉做了个喝血布阵、断子绝孙的洋教神汉,这让翁拳光摇头叹息了好几年,一有客人来,就会诉说惠川堂的惨剧:头是连连摇着的,表情是悲痛的,语气是无奈的,话语是惋惜的;不过每次说完,脸上连眉毛都是来回挑动的,以致于必须立刻喝茶压住,怕自己笑场。
没想到最近五年惠川堂声名鹊起,堂口新换的牌子《宋右铁路电报公司》频频见报,龙川堂才微微回过味来:难不成翁建光这小子发达了?
要说树电报杆子的时候,翁建光不想看见龙川堂的人,是因为自惭形秽;等惠川堂第二次大规模返回龙川的时候,早非昔日吕下阿蒙。
当铁路修建到龙川地段的时候,惠川堂的制服早已不是传统黑/道的白t恤、扎裤脚的黑裤子,从老大到小弟,全部是西装革履大礼帽、胸口坠着银表链、胳膊上挂着文明棍、连眼镜很多人都戴上了,看起来所有人都在放光,上至朝廷官员下至治安官,都围着他们转;
而且竟然来龙川的惠川堂里还有很多洋人,居然连洋人都收进堂口做小弟了?!
这个时候,惠川堂老人没有约见龙川堂的意思,原因很简单:对方就是个小县城的虾米,理他们干嘛?
穷的时候哪怕一块馊饭都会大打出手,可是富贵了之后,不仅会忘掉穷亲戚、穷朋友,连穷仇人都会忘掉。
龙川堂就悲剧的被翁建光给忘了。
当铁路完成通车之时,翁建光甚至嫌弃龙川太小,朝廷也没有派大员来,他都没有出席通车庆典,就让自己的秘书方秉生主持了通车典礼。
各界士绅齐集县城,翁拳光没有去,气病了。
病好之后,话唠了很长时间,依旧是逢人就讲翁建光,只不过现在诉说的不是惠川堂的“惨剧”了,而是大骂翁建光见利忘义、丝毫不讲江湖道义、就忘了当年师傅和自己这个小弟是怎么帮助他的,现在发达了,竟然连个招呼也不过来打,难道龙川就不是他的第二故乡吗?他那一身起家的“翁家拳”跟谁学的?没有“翁家拳”能有他的今天?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