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半空之中,向下俯视,但见以此池为中心,周遭地面一丈连着一丈塌陷,遵循着玄奥的规律,竟然在这极域大地上塌陷出了一枚巨大的原型图腾!
哗啦啦,金色池水,迅速干涸。
池中古禁,失却鬼斧镇压,已弱一层。在最后一滴池水消失的刹那,被困其中的傅朝生得机而出!
黑沙腾如阴云一般漫天!
而一缕飘渺的紫色幻光,在他冲出之时,亦“噗”地一声,如同山溪里长出的一截兰芽,又像是一柄细长的钥匙,自池底冒出,悄然夹在漫天乱颤光华中,遥遥向见愁奔去!
但见愁没有注意,秦广王亦未注意。
祂骤为鬼斧击溃,只竭力地收拢这漫天金光,欲重聚成人形,再与见愁相斗,从她手中夺回这鬼斧。可在炽光照彻下,再怎么拼尽全力,也是聚了被打散,打散后再聚!
昔日高高在上,今日却只能聚出半张狰狞的脸孔!
苦恨八十余载祭炼鬼斧,一朝阴阳战,会盟八方城,万般心神,尽付东流之水!
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甘!
不愿!
不死心!
秦广王残破的面容在浮沉的金光中隐现,上千年筹谋几乎毁于一旦,哪里还留下什么理智?
已近疯狂!
祂直接不管不顾,拖着那根本未能汇聚成形的身体,向见愁扑去!
这时的见愁,才有几分回神。
斧落在掌中的刹那,那先前留存在她脑海里的强大意志,便仿佛完成了它应尽的使命,烟云一般散去。
重新传递入她心神的,是鬼斧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秦广王袭来,是风驰电掣。
她根本来不及多想那一道意志的奥妙,更来不及探究自己此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抬起了巨斧!
轰隆隆!
周遭虚空同时在这一刻炸裂,如同被无数雷电劈开,又好似为这一斧恐怖的力量牵引,颤抖不稳!
属于旧日的“红日斩”道印自心头掠过,她巨斧一落,便要劈向秦广王!
然而抬眸,对上的是一双阴沉暴怒的眼!
紫金玄影充斥眸底,酝出直透人心的目光!
足以刺破人躯壳,窥探人神魂!
是来自极域第一殿阎君最深、最沉的嘶吼与质问!
“我之生也,为灭轮回!你却与这世间凡夫俗子庸人为伍,阻我大业!”
“可你——”
“当真认同吗?”
三句话,若重锤,一层层敲落!
见愁与其对视,为其杀意沸腾又极为不甘的目光所锁,眼底竟现出一刹的茫然。
为秦广王此言中所透露的讯息——
祂竟是要覆灭轮回!
可祂本就是轮回的化身,覆灭轮回,何异于自毁?!
你,当真与这世间凡夫俗子一般,认同天地六道,该有轮回吗?
凌厉的声音,振聋发聩,不断在她耳旁回荡,心间回响!
如同利剑,击中了她心底最隐秘处!
在对方目光注视之下,这天地间好像不存有任何秘密,一切的一切,祂都看得一清二楚!
天地间,可该有轮回?
极域夺十九洲修士之轮回,阴阳界战乃起;十九洲修士欲复轮回,阴阳界战重启!
崖山陨落千修,战场消散万魂!
为了什么?
为了下一世的轮回……
可没了此世记忆,此世经历,纵轮回亿万,你,是否依旧是你?
没有人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对见愁造成了怎样的冲击。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心底怀有怎样从来不曾对人道明、也不敢对人道明的想法……
分神恍惚,是战中大忌。
对见愁而言,这是往日里她绝不会触犯的错误,然而此刻对方所问,实关乎她切身之“道”,拥有非比寻常的意义!那原本挥出的巨斧,因这片刻的怔忡而震动,悄然一滞,便在情理之中。
自转生池底冒出的那一截似兰芽又似钥匙的紫金幻光,飘飘乎已近她身!
“躲开——”
傅朝生声嘶力竭的示警,仿佛远在天边。
同时有三股强大的力量向见愁袭来!
但最先抵达的,竟不是本来距离她最近且正与她交手的秦广王,而是更远处本在与扶道、横虚交手的神祇少棘!
银蓝战袍,邪俊面庞!
张开的瞳孔在这一刻迸现出无尽璀璨的光华,将其整张面容都点亮。
长眉一扬,是满溢的兴奋;
唇角一扯,是得逞的算计!
电光石火间,祂左臂一挥,将整条手臂化作一柄银蓝长i枪,重重击在见愁胸前,穿膛而过!
“噗嗤”一声,鲜血抛洒!
同时祂左手一张,竟恰恰将那本奔见愁而来的虚幻紫光拢在五指之间!
“哈哈哈哈!”大笑伴狂风而起,少棘似已终达成所愿,“多谢见愁道友成全了!”
话音再落,左臂一抽!
银蓝枪尖上带着倒刺,从见愁血肉模糊的胸膛里抽回,带出血花四溅如雨。
再轻轻一掌送出!
见愁尚不及理清自己脑海里有关于六道轮回的种种,便遭此惊变,且偷袭她之人是能以一敌二、对打扶道横虚并傅朝生三人的神祇少棘!纵她是大罗金仙,也防之不及!
“砰!”
悍然神祇之力落下,毫不留情地将她才方重聚的血肉之躯拍毁,直向天穹尽头处那燃烧的地心而去!
“嘶啦”,裂帛一声!
一直苍白的手掌自漫天黑沙中伸出,却只拽住了她一片残破的衣袖!
傅朝生重聚人形而出时,目眦已裂!
立在半空,身影似壁立山岳般峭拔。
容貌五官依旧,眉眼间浮动淡淡的戾气,可一身古旧白袍绿纹上,已融进了深深的暗银!衣袍下,脖颈上,赫然是像极了少棘的一片凶邪图纹。
他眼睁睁看着见愁,与那鬼斧一道,坠入了通红的熔岩……
燃烧的地心,是星辰最滚烫的心脏!
如同舟入弱水,人的躯壳才一沉入其中,便为滔天的怒焰吞没,被炽灼的岩浆熔毁!
眨眼间一无所存……
仅余他指尖那残破的半片衣袖。
这一刻,他周身还漫散着未及敛尽的黑气,比少棘更添一分惊心动魄的威慑,却用一种近乎于茫然的眼神,注视着天穹尽头吞没了他故友的“耀日”,胸膛里那种异样的感觉,竟比当初彀中楼内见愁靠近他又不经意避开他手时,更为强烈,更为失控!
空落落。
痛。
好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