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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940年的冬天,安奎利塔斯城内臭名昭著的“黑狱”的监狱长庞巴尔去世。庞巴尔出身富裕的家庭,却从十八岁起,就在监狱里当差,一直到他四十八岁死亡为止,他总共在同一所监狱做了三十年的工作。很多人对这个兢兢业业的人致以敬意,因为庞巴尔从十年前成为监狱长后,黑狱中越狱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庞巴尔的儿子安德鲁,为他的父亲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在葬礼上,他发表了一篇枯燥乏味却又冗长的演说,赞美他父亲曾经受过的苦难,还有他父亲“不算伟大,但却意义非凡的功绩”。许多市民不知道是被提前收买,还是真真正正缺乏美感,他们好像是受到安德鲁言语的感染的样子,发出巨大的呼声,以让庞巴尔的葬礼显得更加意义深刻。
但不久之后,许多安奎利塔斯的公民,在当年十位保民官的全力支持下,把已死的庞巴尔告上法庭。他们控诉庞巴尔收受贿赂、滥用私刑、阴谋暗杀等等罪名。在原告中,有两人是曾经在安奎利塔斯黑狱中服役的罪犯,他们证明说,他们自己与他们的伙伴都遭到了庞巴尔不同情况的虐待,许多犯人就因此死在那里;剩下的原告,多是黑狱中已死罪人的亲友,他们说他们的朋友或者亲属,在被羁押在黑狱时,莫名其妙地死亡,他们想去收尸,但庞巴尔借口说,尸体已经被处理掉,并且威胁他们不要把这事说出去;最后,一个名叫凯莱斯的年轻人,说他的父亲,老凯莱斯,在担任保民官的时候,因为调查庞巴尔虐囚的事情而被暗杀了。在第二天,法官们又分别传唤了黑狱的囚徒还有看守们,所有囚徒都在指证庞巴尔的贪婪和残酷,受到重伤的囚徒们指着自己遍布伤痕的身躯,说这一切都是庞巴尔和他的爪牙们做的,他们还说,庞巴尔不仅私藏有许多残忍的刑具,他还为行贿的犯人安排了不同等级的囚室;但是看守们却说庞巴尔公正廉明,道德高尚,庞巴尔不可能存在贿赂和滥用私刑的行为,更不可能暗杀国家公民了。
为了收集证据,保民官们在得到法官的允许后,带着团结在他们身边的平民们推开试图阻拦他们的人,强行进入到监狱内部。他们在囚犯的帮助下,从薄薄的土地下面挖掘出大批的刑具,这些刑器不仅种类繁多,其中还有许多为法律所禁止使用;接着,保民官们从监狱的各个角落发现了许多华贵的家具,还有几间明显宽敞和明亮得多的牢房。因为这些事情被抖露出来,人民开始普遍相信庞巴尔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眼看无法掩盖真相的监狱看守们,供出了庞巴尔的一切所作所为,他们现在,为了尽可能把过错往庞巴尔身上推,更是说出了许多耸人听闻的事情。他们说庞巴尔不仅痴迷于收集和制造刑具,还喜欢亲自折磨罪犯,其中庞巴尔最喜欢的,是活剥人皮。而且他在这方面确实技艺高超,狱守们常常开玩笑说,庞巴尔的剥皮技巧甚至胜过神话中的加葛斯。在庞巴尔去世以后,他把所有的人皮都当做宝贝与他一起下葬焚烧了。此外,庞巴尔被证实确实曾为行贿的罪犯提供特殊的安置,而且庞巴尔为了索取更多的钱财,就在监狱中像招标一样出售他的囚室,出最多价钱的人,就有资格进入优裕的牢房。不过,这些贿赂得逞的囚徒,生活有时甚至比其他的犯人还要担惊受怕,因为他们随时可能会被出价更高的人代替,据说,曾经有个囚犯下午三时住进庞巴尔的特别牢房,却在当天晚上就被拖出来扔到普通牢房里面了。
在以上事实被抖出之后,大多数公民都为庞巴尔的行动感到不齿,可还是有人为庞巴尔辩护,在这群人当中,议员瓦罗是最为知名的。他们认为,黑狱本就是用来羁押那些罪无可赦的犯人,对这些人来说,任何刑罚用在身上都是正确的。他们还援引了以制定苛刻的法律而著称的提诺斯的话:“死刑既是盗窃犯,也是杀人犯和叛国者的刑法,是因为我想不出比死刑更严苛的罪刑。”在这些人看来,如果不是庞巴尔通过严酷的手段治理黑狱,罪犯们就会因为得到纵容而受不到应受的惩罚,其中的某些人甚至还会逃出监狱,在国家中继续做出惨无人道的勾当。
当时,有不少安奎利塔斯的平民因为瓦罗等人的话而产生了思想上的动摇,他们对庞巴尔的诘责也变得不再十分积极。可处在社会中心的那群人,包括当时的绝大多数议员、保民官、法官、商人还有各级官吏,都坚决要以庞巴尔的事情为契机,彻底废除黑狱这种东西。他们给出的理由有许多种,但我想他们最害怕的其实是自己哪天被关押在黑狱当中,从而受到惨无人道的迫害。因此在大多数社会名流的鼓动下,庞巴尔不仅身败名裂,他苦心经营的黑狱,也终于被彻底废除了。
我想在这里,顺便介绍一下黑狱的历史应该不算离题。这个黑狱是在七十四年,百年内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出现的,那时正在斗争的各个派别,苦于看到没有任何一派能够长久把握实权,从而顺利进行自己的统治,因此黑狱就作为一种将罪犯彻底隔离于世的东西而诞生。当权派期待黑狱能帮他们彻底镇压住反对派,所以大量的公民被投入到黑狱中,遭受到巨大的折磨。可事与愿违,在西奥斯将军到来之前的三十五年里,又有九个当权派别轮流登上了最高权力的宝座,但他们没有任何一批人,能够统治安奎利塔斯超过七年的时间。
由于被后人称为庞巴尔丑闻的这个事情,安奎利塔斯人对监狱犯人的宽容性普遍提高了,或者说,是某些人为不可预知的未来而提前做了准备。过去安奎利塔斯人总是认为罪犯都是低人一等的劣种,但现在,至少他们有了一个相当平和的官方口吻:罪犯只是因为自己的过去,而被限定在固定生活空间中的人类。确实如此,那些勤劳的罪犯,在监狱里做出的贡献甚至并不比一个勤劳的熟练工要低。我们普通人可能意识不到,我们生活中的许多器具,都是犯人们在狱中做出来的产品。除此之外,当时的议会还为滥用私刑的狱守制定了严苛的法律,所以在以后的年代里,安奎利塔斯监狱当中爆发的虐囚丑闻减少了许多。
我之前提到的那个为庞巴尔辩护的瓦罗,后来由于主持一场清算被剥夺公地的运动而成为一时的风云人物,他让许多有权势的人非常苦恼,却得到了平民们的热烈支持与欢迎。可瓦罗不久就被发现,他本人也占据着为数众多的公有土地,因此他遭到自己订立法律的惩罚,被关到了监狱之中。不知道在那个时候,他是否正在庆幸自己的同僚们没有顾及自己的意见,坚决推行了那场对监狱的整改。无论如何,人类整体的风俗和精神都在变得越来越倾向于安静和平和,越来越尊重任何物种的生命与需求,至于这是否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我只能说,我希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