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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水师
天子如死尸一般仰面躺在榻上,牙关紧咬,眼睛虽然睁着,目光却呆滞无神,对旁观张昭、荀彧等人的叫喊一点回应了也没有。太医令吉本小跑着奔了进来,分开众人跪坐在天子面前,细细的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拉过天子的手臂切了一会脉,迅速的伸手从医箱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抽出一根银针,分开天子的衣服露出他白净的胸口,一针朝着他的檀中穴扎了下去,银针应声入体,只露出半截。吉本神色凝重,两根手指捏住银针尾端轻轻的捻动了两下,忽然的一下抽了出来。随着银针的抽出,天子忽然动了一下,张开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呆滞的目光渐渐的活泛了起来,他扭过头,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荀彧、张昭,无力的呻吟了一声。
荀彧和张昭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汗如浆出。
“陛下!”皇后曹节急冲冲的赶了过来,一见大臣们在,连忙在帷幕后面停住了脚步。张昭见了,示意了一下荀彧,拉着吉本出了大殿,轻声问道:“吉太医,陛下的身体……”
“陛下是惊恐而蹶,吐出这口气来就好了,略休息一阵即可。”吉本想笑笑,却觉得脸皮有些僵,虽然这种治法他是很熟悉,但是檀中是人身大穴,稍有差池就会有性命之忧,又是在天子身上,当时情急,顾不得多想,现在回过神来了,想到可能的后果,他还有些后怕不已。
“哦……”张昭点了点头,和吉本拱了拱手,吉本倒退了几步,回到廊下等着皇后召唤问询。张昭和荀彧并肩而行。他们走得很慢,两个身躯都很高大,头发一样花白,张昭略微富态些,而荀彧的腰背却挺直些,显然更有精神一点。两人都没有说话,各有所思,快到宫门口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过身来。
“令君——”
“张公——”
两人相视一愣,随即又笑了。荀彧拱拱手,示意张昭先说,张昭谦让了一下,抚着胡须说道:“令君,你这次来,大概是为了那个九品官人法而来的吧?”
荀彧苦笑了一声,他是为了九品官人法来的,所以前面用了很长的时间来讲述襄阳的新政,后面刚要说到襄阳学院的学生的出路,在否定九品官人法之前先提供一个更好的参考给天子,天子却晕倒了,还是被吓晕的,他颇有些不解,照理说天子听到自己的江山出了这么多好事,应该高兴才对,就算晕倒,也应该是兴奋得晕过去,怎么会是惊恐呢?他点了点头:“张公说得对,只是……彧尚未说起,陛下已经……嘿嘿,看来还得另找机会。”
张昭淡淡的笑了笑:“令君,你想以襄阳学院的模式来代替九品官人法吗?说句实话,九品官人法虽然还有些粗疏,比起以前的乡评、府辟之类的办法,却是略甚一筹的,荀家名列颍川四族之一,难道对前景没有信心吗?”
荀彧看了张昭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的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张昭好奇的看着他,抚着胡须不语。荀彧想了一会,忽然说道:“张公,我荀家的前景,我很有信心,不过,我如果只为我荀家的前景,我又何必从襄阳跑回到许县来?许县虽然是都城,却不是洛阳,更不是长安,比起襄阳来,许县除了有个天子,其他的可就差多了。”他转过头,严肃的看着张昭:“张公,左传春秋和荀氏春秋虽然略有差异,本旨却相差无多,我想我们的看法,也不至于相差太远。不错,圣人想以春秋笔法、微言大义让乱臣贼子惧,可是,从圣人没后至今五六百年,乱臣贼子又何尝惧了?张公精研此经,可曾想过为什么?”
张昭一愣,脱口就要说他的那一套仁义理论,随即又想到他说的这些,显然荀彧都知道,不需要向他求证,而是他另有说法,他怔了半刻问道:“令君以为,为何?”
“于真正执着于自己的信念的士大夫而言,被大义所责,固然有重于死者,可是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死亡却比大义更让人恐惧一些。”荀彧叹了口气:“就以士大夫而言,党锢之祸,天下震动,士大夫于党人榜趋之若骛,为之死者不下数百,可是,相对于我大汉数万的太学生、更多的读书人来说,这些人又不过是九牛一毛。评心而论,有几个能在死亡面前还能抱着为大义而死的淡定?在坚守大义而死与放弃大义苟活之间,许多人还不是选择了苟活?”
张昭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境遇,脸立刻胀得通红,他愠怒的看着荀彧,却发现荀彧并没有年幸存他,而是看着远处低矮的宫墙,他的眼神清明之极,并无半分鄙夷之色,一时倒有些愣住了。他犹豫了一下,拱了拱手说道:“令君,天子有恙,你一时半会也见不到天子,不知是否有空……”
荀彧一笑,正中下怀:“张公,请到寒舍一叙,彧带了些襄阳的好茶,正当与张公共享。”
“如此甚好。”张昭哈哈一笑:“昭对曹将军制出的香茶,也是垂涎三尺啊。在襄阳喝过之后,至今难忘,只是许县这些茶太贵了,以我那点俸禄,只能隔三差五的当酒伴书。到了令君府上,终于可以开怀畅饮了。”
荀彧看着张昭兴奋的样子,也哈哈大笑,他拍了一下头笑道:“哎呀,这事儿我还真忘了。谢异公的农学院刚刚把茶园搞出来,以后可以批量供应了,新茶刚出来一批,味道颇佳,我取了一点放在身上准备献给天子的,这一通说,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张昭哈哈一笑,拉着荀彧笑道:“那就让我先尝为快吧。”
“陛下这是怎么了?”皇后曹节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天子的脸色,发现他虽然还有些无力,却慢慢恢复了平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朕一时有些心惊。”天子强笑了笑,无精打采的说道。他看着曹节关切的脸,心里颇有些感动,刚要说话,却不由得想起曹冲的赫赫威名对自己的威胁,便又把话咽了回去。曹节见他欲言又止,淡淡的笑了笑说道:“陛下,莫非又与我曹家有关吗?”
天子有些尴尬,他停顿了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哎——刚来令君来说起仓舒在襄阳的新政,令人眼界大开。仓舒文才武略,皆为世所罕见,我……”
曹节一惊,她微微皱了皱眉头,莫名的感到一阵伤感和失望,她缓缓说道:“陛下有如此臣子,本当欣喜才对,却又惊恐至此,想必是担心不能用之反为其所害了?”
天子被她一言说破心思,不免面色一变,他抬起身子看着曹节,见曹节凄凄欲泪,眼中有一线失望,还有一丝恐惧,知道她发觉了自己心中的杀意,不禁苦笑了一声,叹道:“皇后,你又何必担心,朕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就是这宫中也尽是你曹家的亲信,且不说朕对仓舒并无歹意,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无能为力啊,你又何必为他担心呢。”
曹节摇了摇头:“陛下,臣妾不是为仓舒担心,而是为陛下担心啊。”
“是的,要担心的正是朕才对。”天子颓然的应道。
“非也。”曹节见天子已经乱了方寸,心痛的摇了摇头,向前膝行了半步,扶着天子坐了起来,又接着说道:“陛下,你误解臣妾的意思了。臣妾是说,仓舒再如何文武双全,都不是陛下应该担心的问题,而陛下不能再象以前一样信任仓舒,才是真正要担心的。陛下,你是一国之君,囊有四海,也应当有包容天下之心。如果因为仓舒有能就不能容他,那么陛下岂不是只能用些无能之辈,又如何能保得我大汉江山万年永固?试以仓舒言,仓舒所掌之数万兵中,智胜于他、勇过于他者不知几数,如果仓舒也如陛下这般担心不已,欲除之而后快,他焉能百战百胜?他所任用的诸郡太守之中,刘子初、诸葛孔明、廖公渊、顾元叹、蒋公琰诸位,施政能力无不在他之上,如果他也要防着堵着,荆益如何能有这般盛况?陛下,你还没有明白仓舒劝陛下行黄老之道的心思吗?陛下担心,仓舒比陛下更担心啊。”
天子看着侃侃而谈的皇后,忽然笑道:“皇后,你对仓舒这么有信心?”
曹节向后退了两步,拜服在地:“臣妾以身家性命担保,也请陛下以赤诚相待,君臣之间,莫起猜疑之心,予人以可趁之机,成全一段君臣相知的佳话。”
天子眯起了眼睛,盯着曹节看了好久,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曹丕在济南如坐针毡的又等了两天,当他得知曹冲回到了邺城,老曹对他呆在青州而没有去辽东大为不满的时候,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借口身体有恙,把青州的一摊子军务扔给张承、凉茂他们几个,自己日夜兼程的赶回了邺城。他刚到邺城,与很意外的郭女王还没说上几句话,曹操的使者就来了,召他到玄武池回话。
曹丕忐忑不安,知道自己这个借口太拙劣,可是他不得不如此,如果自己还在青州呆着,等曹操装病的消息传到青州,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见曹操这么快就知道了他的行踪,他吓得寒毛直竖,叫苦不迭,又无计可施,只得坐车赶往玄武池。
到了玄武池边上,曹真已经奉命在路边相候,一见曹丕面色苍白的下了车,他连忙迎了上来,借着扶他下车的时候,轻声说道:“子桓,你让伯仁传来的消息,我收到了,我会暗中准备的,不过兹体事大,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轻为,一旦走漏风声,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人头落地。”